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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走後,沈子期拿著兩塊軟糖跑了進來,興高采烈的大喊爸爸。沈子靖向他一瞪眼睛:&ldo;爸爸病了,你不許吵!&rdo;沈子期在床前停住腳步,眨巴著眼睛看了看沈嘉禮,似乎是不能理會,很執著的把軟糖往爸爸嘴裡捅:&ldo;爸爸,你病了?那你乖乖,給你吃糖。&rdo;沈子靖,像端一塊肉一樣,一言不發的把沈子期&ldo;端&rdo;出門外,連人帶糖一起交給了勤務兵。沈子靖上了床,隔著棉被用力摟抱住沈嘉禮:&ldo;三叔,你還是冷嗎?&rdo;沈嘉禮低低的&ldo;嗯&rdo;了一聲,身體癱軟的彷彿被抽去了骨頭。他身上冷,頭臉卻又燥熱的難熬。把緋紅的面頰蹭向沈子靖,他在昏沉中失去了意識。凌晨時分,沈嘉禮醒了來,周身汗淋淋的,貼身的睡衣都潮溼了。他懂得著養病的路數,並不因為悶熱而掀開棉被晾汗。一條手臂橫搭在他的胸口,他扭頭望去,看到了沈子靖的睡顏。望著那張面孔怔了片刻,他在心裡想:&ldo;子靖今年三十多歲,也不小了。&rdo;他忽然詫異起來,好像萬萬沒有料到沈子靖已經是&ldo;三十多歲&rdo;。在他的記憶中,沈子靖一直是個英氣勃勃的小夥子,聰明乾淨,愛鬧點小脾氣,僅此而已了。身邊的這個人讓他感到了陌生,於是他轉過臉去,望向了窗外的天空。家裡的空氣是沉重鬱悶的,外界也是一樣的風刀霜劍嚴相逼,而且處處都是餓殍。沈嘉禮從那一具具街頭橫屍上,幾乎看到了自己的歸宿。如果失去了沈子靖這一處庇護所,他也只能是一樣的躺在路旁等死,並且還得帶上沈子期。這不是先前的太平時代了,那些&ldo;路倒&rdo;們,都並非白髮蟠然的老朽,可是他們的體力換不來糧食。沈嘉禮的心有點亂。他和他兒子的性命,都被攥在了別人的手裡。沈嘉禮睜著眼睛,顛顛倒倒的一直思索到了天亮。這時沈子靖也醒過來了。沈子靖看他的精神還好,說起話來有問有答的,條理也還算清楚,便悄悄的鬆了一口氣。然而沈嘉禮在洗漱過後不久,漸漸的又發起了燒。這回再躺上床去,那病情就嚴重起來,連阿斯匹靈都不起作用了。及至到了大年初三這天,他竟像要熬不過去了的樣子,滴水不能進,話也說不出,嘴唇上一點血色都沒有,躺在床上一絲兩氣的只是微微喘息。沈子靖見狀,也說不清心中是怎樣的一種情緒,只覺得五內俱焚。坐在床邊握住了沈嘉禮的一隻手,他的心臟頂著一塊大石,跳的無比沉重。這時,勤務兵領著沈子期進來了。沈子期這些天屢次要來看望父親,可又屢次被大哥哥驅逐出去。他還小,不懂得什麼叫做生老病死,但是看了父親的樣子,他在直覺上感到了恐慌與悲傷。跑到床前站穩了,他伸出一隻小手,踮著腳去摸沈嘉禮的臉:&ldo;爸爸?起床啦!&rdo;沈嘉禮睜開眼睛,直直的盯著沈子期的小臉。沈子期眨巴著眼睛,也去看他。兩雙眼睛對視片刻,沈嘉禮閉上眼睛,擠出一滴眼淚。而沈子期也想心有所感似的,把嘴一咧,&ldo;哇&rdo;的哭了起來。在小兒的哭聲中,沈嘉禮又轉動眼珠,去看沈子靖。沈子靖木著臉坐在一旁,負氣似的,迎上了他的目光。沈嘉禮費力開口,拼命的發出了微弱聲音:&ldo;你……子期……&rdo;沈子靖狠狠一攥他的手:&ldo;我不養他!我也不管二叔那一家子!你要是閉得上眼,你就去死!&rdo;此言一出,沈嘉禮也就閉了嘴,可是眼中含了淚水,晶瑩剔透的。沈子靖預備了棺材,目的是&ldo;衝一沖喜&rdo;。這當然只是個說法,真正日夜守在沈宅裡忙碌的,還是幾位醫生。而沈嘉禮死去活來的熬到了正月十五,倒是漸漸好起來了。公館裡三個姓沈的,全部瘦了一圈。沈子期連著五六天沒敢亂喊亂鬧,抱著年前從街上買回來的一小罐蜜餞,他成天坐在房中的小板凳上,隔上半天就去看看爸爸,並且捏個蜜棗在爸爸眼前晃一晃,試圖用甜食來饞醒對方。到了正月十六的早上,沈嘉禮喝了一小碗麵湯,完全不發燒了,並且張嘴吃了兒子遞過來的一枚梅乾。沈子靖在滿室晨光中來回走動,很不客氣的斥道:&ldo;老不死的,偏在這個時候鬧病,害的大家過不好年!&rdo;然後他忍不住笑意,停住腳步望向沈嘉禮,狠而不惡的補充了一句:&ldo;老不死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