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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火車慢吞吞地停過三站之後,露生百無聊賴地站起身,走到餐車去了。餐車內的裝飾更為華麗一些,是專為持頭等票和二等票的旅客們預備的。露生撿了個空位坐下來,立刻就有聽差送上選單。露生接過選單一瞧,登時有些傻眼‐‐選單上面一箇中國字也沒有,整整齊齊的全是英文。在飢餓感的催逼之下,露生不得不施展才學,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找熟悉面孔。bread他認識,butter他認識,這讓他心裡稍稍安定了些許,因為只要有了麵包和黃油,就足以填飽他的肚皮了。選單平放在小圓桌上,他像個認真攻書的學生,用食指劃過一個個字母。自己也知道自己這個德行有點丟人,所以禁不住要臉紅。千辛萬苦地在選單尾巴上找到了湯和果子露,他如釋重負,不由得用雙手摁著選單抬起頭,重重地籲出了一口氣。然而他未能把這口氣徹底籲出胸腔,因為忽然發現對面的圓桌上坐了一位妙齡女士。不知道這位女士觀察了他多久,總之在他悶氣長出的同時,該女士忍笑未遂,已經樂得肩膀亂顫。兩人驟然對視,露生窘迫得幾乎當場斷了氣,而女士立刻把臉扭開,粉團一樣的面頰上透出淡淡的紅,顯然也是不好意思了。露生收回目光,登時有了灰頭土臉之感。一邊把選單交還給茶房,他一邊心中暗想:我成土包子了。不出片刻的工夫,他的早餐上了桌。對面的女士端著一杯紅酒,也在漫不經心地啜飲。露生又偷著看了她幾眼,見她穿著一身水紅色的西式連衣裙,脖子、手臂、小腿全都雪白地露著,腳上一雙高跟皮鞋,也是水紅色的,一塵不染的,鋥亮。露生看在眼裡,心中驚訝之餘,又有些悵然。因為龍宅內的生活是千年如一日的,他沒想到現在外面世界的女子,已經可以公然地露出這麼多肉了。在他偷看到最後一眼之時,那位女士忽然一轉眼波,毫無預兆地,兩人又對視了。這回雙方沒有再羞澀,而是一起遲疑了一下,隨即那位女士對著露生含笑一點頭。露生得了這樣善意的招呼,下意識地也是向她微微一笑。端起果子露抿了一口,他忽然很想和對方交流一番‐‐不是看對方是個青春女子,別有用心地要搭訕,他純粹只是想和她說說話。書上的世界和真實的世界終究還是不同,而他對於外面這個真實的世界,實在是太想了解了。但是如何開這第一聲口,也實在是個難題。露生盯著面前這一桌杯盤,在絞盡腦汁思索第一句話時,順便給自己的麵包塗好了黃油。這麵包烤得著實不錯,第一句話還沒想出來,露生已經先吃了一籃子小麵包。然後一邊喝湯一邊抬了眼,他發現對面女士杯中的紅酒已經見了底。這個時候,他心中忽然轉過一個念頭,想自己應該把這種酒多多地買回家去一些,專給龍相喝。這酒看著彷彿很甜,而他喜歡酒,更喜歡甜。此酒集兩種大成於一身,並且一定不烈,給他喝是最合適的。這個時候,女士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她沒有羞惱,反而對他大大方方地又是一笑,然後伸手拿起身邊的蛇紋小皮包,彷彿是要走。於是露生一心二用,在想著給龍相買紅酒的同時,忽然鼓足勇氣站起身,無聲無息地走到了那位女士桌前。那位女士抬頭看著他,順手把小皮包放到了大腿上。短暫的沉默過後,露生出了聲,&ldo;您好。&rdo;女士挺著脊樑骨和細脖子,開口發出了很好聽的聲音,&ldo;你好。&rdo;露生髮現自己太高,偏偏女士還是坐著的,兩人根本無法自然地對話,於是微微地俯身下去,他輕聲又問:&ldo;我可以坐嗎?&rdo;女士一點頭,&ldo;可以,你請坐。&rdo;露生拉出椅子,在女士對面落了座,坐下之後才發現自己手裡還端著一杯果子露。看了看果子露又看了看女士,他這一次沒有尷尬,而是自嘲一笑,&ldo;我是第一次坐火車,一切的規矩都不懂。&rdo;女士笑問道:&ldo;你是上京求學的學生嗎?&rdo;露生把杯子放到桌上,對著餐車門口的茶房一招手,然後答道:&ldo;不,我不做學生久矣。這一次是去北京辦些事情。&rdo;這時茶房走了過來,照例又要把選單往露生面前送。露生接過選單,雙手遞向了前方的女士,&ldo;這東西我看起來很費勁,您想喝什麼,請自己點吧。&rdo;女士粲然一笑,並沒有接選單,只對茶房說道:&ldo;還是紅葡萄酒。&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