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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生開始故意地冷落房東小姐。每天的報紙,按理說都是要由房東小姐取來給他的,現在他也不勞小姐的大駕了。報紙上南北的新聞都有,他隔三岔五地便能看到龍相的訊息。現在龍相真是了不得了,如日中天,偏偏他年紀又是這樣小,相貌又是這樣好,拿歷史上哪位少年英雄比他,都像是有點不夠勁。無奈之下,新聞界只好口不擇言地將他亂誇一陣。露生逐行讀著那些溢美之詞,有的時候,幾乎要被那驢唇不對馬嘴的頌詞逗笑。笑也不是好笑,他現在對龍相,是一點好感情也沒有了。這位&ldo;翩翩美少年&rdo;是個冷血的瘋子。不要妄想和他以心換心,因為他根本沒有心,他有的只是慾望和瘋狂。露生想他之所以依戀自己,不過是依戀自己給他的愛與關懷。他瘋歸瘋,但不傻,他甚至很狡猾,精通各種索取的方式。撒野是他,撒嬌也是他。他還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勢利眼,露生無權無勢,所以是不必顧忌的。在他的大業面前,露生的愛與恨,也是不值一提的。露生認為自己對龍相已經厭惡透頂,然而越是煩他,越是甩不脫他。他要麼是在報紙上出沒,要麼是在他心裡出沒。他從北到南跑出幾千裡了,他依然穩穩當當地駐紮在他的腦海裡,像個寄生物,非常冷酷地汲取著他的生命力。於是,露生就想自己還是得殺了滿樹才。滿樹才如今已經不僅僅是他的滅門仇人了,滿樹才成了一個符號。他非得徹底消滅了這個人,才能斬斷三千煩惱絲,才能讓龍相知道自己的愛恨並非兒戲。哪怕為此付出性命,他也在所不惜。可滿樹才當然不是好殺的,他又並非傳奇小說裡的劍客,可以遙控一柄飛劍,隔著千里取人項上頭顱。他素來做人做事都認真,如今更是慎之又慎。不怕別的,怕自己復仇未遂,死得醜陋,會成為龍相眼中的又一樁笑話。終日臨水迎風地在腦海中殺人,自然類似閉門造車。上路之後是否合轍,那是一點把握都沒有的。老天爺似乎也嫌他思考得過於長久,索性派出房東太太,向前推了他一把‐‐房東太太頗文雅委婉地把他驅逐出境了。若論這驅逐出境的原因,倒是一目瞭然的。十三四歲的房東小姐如今已經快要長在露生的房裡。露生不說話,她也不說話,兩人各守著一個角落枯坐。露生自小就是和丫丫這麼坐過來的,不覺怎的;房東小姐窺著他的背影,卻是浮想聯翩‐‐想得太厲害了,胸懷也太無城府了,她想的那點小心思,明明白白地浮現在臉上。連房東太太帶房東鄰居,全看出來了。房東太太,因為是個寡婦,所以格外地講貞潔與清白。在管教女兒無果之後,她決定在經濟上做出犧牲,使一招釜底抽薪。抽薪之時她很是忸怩羞愧,因為露生實在是一位好房客,而且據她觀察,他一身正氣,也並沒有對著自家女兒眉來眼去。若是一定要怪罪他,那也只能怨他樣子生得太好,幾乎稱得上是本城第一美男子。有時候他單手插在褲兜裡,形單影隻地站在窗外看河水,古舊的窗欞與石牆襯著他白皙的臉,牆壁縫隙中野花多情,遙遙地伸出一枝在他耳畔,花朵開放得越濃豔,他英秀的眉眼越冷清。對於這樣的白先生,房東太太也有若干次看得入了迷,可見狐狸精這種東西,其實是不分男女的。房東太太不攆他,他天天吃飽喝足了,唯一的事業便是在腦海裡殺滿樹才。他也認為自己這樣天天意淫不是長久之計,可總不知道如何邁出這第一步;房東太太這回一攆,倒像是奉老天爺之命,替他下了決心。他將自己的小皮箱收拾整齊,然後把紙筆書籍送給房東小姐,被褥與水壺杯碗留給了房東太太。房東小姐在這之前已經連著五天沒有理睬過母親,到了露生出發前往火車站這一天,房東小姐哭得死去活來,而露生頭也不回地沿著河流走上大街,心中倒是不甚傷感,只是感覺奇怪,不知道房東小姐戀上了自己哪一點。又想,可惜自己沒那個志向,要不然去給富家翁們當個女婿,倒是很有勝算。滿樹才當然是在北京,但是他並沒有直奔北京的打算,因為龍相也在北京。中途換了幾次火車,最後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他到了天津。此刻的露生已經連著好些天沒換衣服。臉倒是洗了,但刮就颳得馬虎,下巴呈了鐵青色,嘴唇上方左一抹右一抹,也淡淡地顯出了小鬍子的雛形,並且還是兩撇挺摩登的小鬍子。他很狼狽地直奔了國民飯店,想找個地方暫時安身,至少是先把自己洗刷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