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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點鐘方向,在炮兵眼中,是一片漆黑,根本連個火把的光點都沒有,是不值得浪費炮彈的;至於正前方,遠遠地立著一面陡峭山坡,則是友團的地盤,直通通地把炮彈發出去,很有可能轟了友團的炮兵。不過下令的人乃是團座,他們也就沒有質疑的膽量和道理。炮筒子緩緩地轉動了,一名最伶俐的小兵將炮彈填入炮膛,然後惡狠狠地一扯繩子,開出了第一炮!這一發炮彈一路尖嘯著飛成了一顆火流星,下一秒,它落在了茉喜所在的窩棚之前。在一聲山崩地裂般的巨響之中,滾燙氣浪劈面而至,衝得茉喜向後一飛,重重地撞上了堅硬石壁。五臟六腑和地面一起震動了,茉喜落地之後咬緊牙關,瞪著眼睛半晌不動,雙手手指緊緊攥了,她還沒有放開手中的包袱。如此熬了片刻之後,她忽然喘息著張嘴撥出了一口氣,隨著熱氣一起出來的,是一口甜腥的鮮血。抬起袖子一抹口鼻,茉喜只感覺自己的心和肺像被震碎了似的,胸腹之內翻江倒海地痛。緊接著重新抓緊了兩隻包袱,她搖晃著站起身,東倒西歪地想要往外跑。可她剛剛邁出了一步,距離窩棚門口不遠,又落了一枚炸彈。窩棚經了方才的氣浪衝擊,已經是個半坍塌的狀態,如今再一次受了震動,茉喜只聽嘎巴一聲大響,竟是一根樑柱從中間折斷,帶著半片棚頂緩緩地傾了下來。慌忙把邁出的那一步收了回去,茉喜沒經過這樣的驚險,忽然不知道接下來的路應該怎樣走了!而在第二枚炸彈爆炸之後,幾里地外的陳文德留意到了窩棚附近驟然騰起的火光。一顆心猛地向下一沉,他一言不發地向後退了幾步,隨即也不理會旁人,撒開兩條長腿就向窩棚方向跑了過去。然而他跑出沒有幾步,便有軍官斜刺裡衝出來攔住了他,&ldo;司令,槍炮無眼,您一個人要往哪裡去?&rdo;陳文德立時收住了腳步,看面前的軍官氣色不善,是冤無頭債無主的厲鬼模樣‐‐大家都要被敵人捂在這山谷裡一鍋端了,他這個總司令不陪著大家一起死,還打算往哪裡跑?心思飛快地一轉,陳文德不敢和這幫死到臨頭的傢伙硬碰硬,於是拔出手槍對著前方一揮,他扯著大嗓門吼道:&ldo;這地方打得太狠了,讓隊伍往指揮部撤,能撤多少撤多少!&rdo;說完這話,他一閃身繞過部下軍官,瘋了一般地繼續向前狂奔。這一刻,速度就是他和茉喜的命,他須得趕在第三發炮彈落下來之前,見到活的茉喜!至於部下的尾隨,至於他的計劃,他暫時全顧不得了!陳文德跑,後方的軍官跟著他,也跑。士兵們見長官們忽然不聲不響地要撤退,出於本能地,也跟著他們跑。於是陳文德甩著一條大尾巴,從炮火紛飛的主戰場一路狂奔向了指揮部。陳文德見慣了槍林彈雨,所以這個時候他是怕而不驚‐‐本來他那一顆心像石頭蛋子似的又冷又硬,連怕都不大會的,可因為知道窩棚裡還藏著個茉喜,他便不由得不怕了。他怕茉喜死。他本無憐惜人命的軟心腸,可茉喜與眾不同。沒有茉喜,他一個光棍逃到天邊去了,又有什麼意思?平安無事地活到八十歲了,又有什麼趣味?他之所以絞盡腦汁地想要扔了軍隊走,完全是因為茉喜的誘惑‐‐茉喜會給他一個家,又有女人又有孩子的家。他這些年什麼都有過了,唯獨沒有過家。所以茉喜太重要了,茉喜無論如何不能死!甩開大步貓了腰,他在夜色之中不看路也不看人,憑著直覺在崎嶇的山石路上跳躍騰挪。今晚他沒穿馬靴也沒穿皮鞋,因為預謀著半夜逃跑,穿著布鞋更利落。腿上有勁,腳上輕鬆,他一路跑得比風還快,炮彈幾次三番地在他身邊落地開花,然而他一門心思地向前衝,衝過一團又一團的火光硝煙,居然始終是毫髮無傷!很快地,他的眼睛適應了黑暗環境,在滿天炮彈劃出的金色光影之中,他看清了窩棚的位置。充作指揮所的窩棚已經坍塌得沒了門窗,然而最粗的一根樑柱還沒有倒,依然能夠撐起半片蘆蓆。蘆蓆成片地連綴著,本是用來苫蓋棚頂的,如今被炮彈碎片削成了七零八落,唯有樑柱挑著的那大半片還算完整,旗子一樣在氣浪與煙火之中飄動。陳文德把心提到了喉嚨口,一邊跑,一邊大聲吼道:&ldo;茉喜!我來了!&rdo;窩棚廢墟之中伸出了個小腦袋,正是茉喜。茉喜到了這個時候,依然不放她那兩個包袱。陳文德的心提著,她的心一直也提著,如今見陳文德大步流星地奔過來了,她竟是驚喜得哭叫了一聲。隨即連滾帶爬地從廢墟之中鑽了出來,她一手拎著一個包袱,尖錐錐地銳聲回應道:&ldo;老陳,我在這兒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