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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爺說完這一席話,便帶著僕人們走了。小鹿獨自站在屋子裡,嘴還咧著。眼淚順著面頰往下滾落,他想自己這回和餘家算是斷了,往後也沒臉再去見餘翰文了。大少爺一直管他管得嚴,不許他和同學一起出門遊玩,所以他的朋友極少,等到離了學校,越發只剩了餘翰文一個。餘翰文對他的種種友愛,他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感激得無法言喻;他對餘翰文其人,也是滿懷著情誼。然而感情再好又能怎樣?大少爺已經一直找到餘家長輩那裡去了,縱算是餘翰文不嫌棄自己,餘家其餘人等,想必也不會再給自己好臉色看了。小鹿想哭,但他不是愛哭的孩子,所以流了幾串眼淚之後,也就沒滋沒味的作罷了。困獸一般的在屋子裡轉了幾圈,他忽然大踏步的走到窗前,開始去用力抽拔窗戶的插銷。房間忽然悶熱到了讓人無法忍受的程度,小鹿想呼吸幾口帶著白雪味道的冷空氣。可插銷實在是報廢了的貨色,他咬牙切齒的費了無數力氣,末了只蹭來了兩手鐵鏽。從這天起,小鹿當真坐起了牢,不出聲,也不妥協。若是放在平時,他不介意放低身段去哄大少爺高興,吹口琴也罷,跳外國舞也罷,他全不在乎。但是這一次,他決定抗爭到底。大少爺想不通,他也想不通‐‐他想大少爺原來和自己感情那麼好,他怎麼就忍心這樣禁錮自己?在這兩間小屋子裡,小鹿一住就是一個多月。北伐的戰火燒得正烈,南邊的革命軍以雷霆之勢往北邊打,程廷禮雖然只是個兵馬有限的小軍閥,但在這時也成了南京政府的靶子之一。他焦頭爛額的耽擱在了外面,把家裡的老婆孩子徹底拋去了腦後。於是小鹿眼巴巴的一直等到了大年三十,也沒有等到乾爹回來救他。他能用冷水洗臉刷牙,但是沒法洗澡,裡裡外外的衣服,自然也是一直沒換。他一直認為自己挺聰明,腦筋柔軟靈活,然而此時呆呆的抱著膝蓋坐在床上,他發現自己的頭腦正在僵化。腦漿凝固了,神經麻木了,怒火發散著一點悠悠的熱量,晝夜不停的自下向上烘烤著他的心。他什麼都沒想,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去想。屋子很熱,空氣乾燥,他不知不覺的染上了舔嘴唇的習慣。舔完的那一瞬間,嘴唇很清涼很舒服,可是很快便重新又幹燥起來。於是彷彿要吃了誰似的,他直著眼睛,伸出舌頭一遍一遍的舔嘴唇,嘴唇鮮紅,舌頭粉紅。有時候,他會起疑心,懷疑其實幹爹已經回來了,只是不知道自己受了禁錮。慌里慌張的下床跑到窗前,他抬手用力拍打著窗玻璃,開始嘶吼著喊乾爹。喊得不好,因為正在變聲,嗓子一陣一陣的不夠用,而且說啞就能啞得一聲都發不出來。可是小鹿不能不喊,有血有火在體內鼓動著他,讓他憋著悶著,隨時都要發生大爆炸,炸得血肉橫飛,炸得一了百了。嘶啞的聲音是這樣的低,這樣的弱,急得他拍過了窗戶又去拍門。嗓子都徹底沒聲音了,他彎著腰張著嘴,還在喊。喊到最後,他蹲在地上,咔咔的咳嗽,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嘴裡甚至有了血腥氣味。然後在接下來的好幾天裡,他都成了啞巴,而且喉嚨疼得連喝水都困難。這天夜裡,他雙目炯炯的躺在床上,大睜著眼睛往窗外望。玻璃窗全被成排的窄木板遮擋住了,但是木板之間留出縫隙,也足夠他看清天上那一輪彎月。自己悄悄計算著日期,他估摸著今天應該是大年初五‐‐大年下的,儘管外頭從南到北都在打仗,但是炮火總歸轟不進北京城,所以城裡的人,無論窮富,也還是要照常的過年。程宅的日子似乎是胡亂拼湊出來的,平日裡主子僕人都像是臨時搭夥,全都活得心不在焉,非得程廷禮回來了,宅子裡的活物們才能抖擻精神,意識到自己若是倒退到前清時節,正經是在爵爺府裡當差的人,而自己的頂頭主子,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小鹿喜歡學校裡文明肅穆的空氣,一直希望自家的人也能緊張利落一點,不要活得這樣暮氣沉沉。所以在年節時候,他幾乎是盼望程廷禮回家的。然而程廷禮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今年他被軍務纏住了身,更是乾脆就沒在家裡露過面。小鹿等乾爹回來主持公道,救自己出去,等了又等,始終是沒能把程廷禮等回來,他白等了。然而他也還是不服軟。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恨大少爺。他不想恨,可大少爺把他當個奴隸和玩物看待,無緣無故的就把他圈了兩個來月;恨,又像是他狼心狗肺,小時候大少爺處處維護疼愛他,哪怕吃到了一塊好點心,哪怕點心已經進了嘴,咬過一口之後也要留下一半給他吃。他不吃,大少爺會罵罵咧咧的硬往他嘴裡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