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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黃花大姑娘也不會比自己活得更緊張膽怯。而且黃花大姑娘本來就該是矜持的、怕人說怕人瞧的;可自己一個十八歲的小夥子,怎麼也活成了個大姑娘?天氣熱的時候他也不敢打赤膊,不是他的肉多金貴,是他一旦敢露肉,大少爺就敢看畫似的盯著他長看。於是小鹿就希望自己快點長,長成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他雖然不出門沒見識,可據他所知,當兔子的小子們都是婀娜清秀、不辨男女的品種,而大少爺生得高大,差一點就也是個虎背熊腰。一個虎背熊腰,應該不會再愛上另一個虎背熊腰。小鹿想長,也的確是真在長。前幾年他長得慢,怎麼拔節也還是少年的面貌和身量,到了他十八歲這一年的春天,他那一身骨架子忽然結實了起來,上嘴唇也生出了一層淡淡的青色茸毛。小鹿找來一把剃刀,每隔幾天就塗上一臉肥皂泡沫,虛張聲勢的刮鬍子。大少爺也刮鬍子,刀鋒掠過下巴,會刮出嚓嚓的聲響。他的茸毛還細軟著,刮不出聲音來,但是總比沒有強。刮完鬍子洗完臉,小鹿照鏡子,看不出自己到底有多醜,單是心裡暗暗的快樂。小鹿快樂了,大少爺也很快樂,因為他老子終於還陽回春,又掌權了。二十二歲的大少爺,已經很明白了事理,甚至成了程廷禮的駐平總代表。軍務他不管,他只管交際。他生得英俊,性情也開朗活潑,又是吃喝玩樂的行家,因為是程廷禮的親兒子,所以替他老子出面應酬之時,也比一般的人更有分量。在這一年的四月份,程家迎來了喜訊。前幾年的兵荒馬亂改朝換代,成全了個在夾縫中求生存的程廷禮。程廷禮手下的兵馬有限‐‐也不只是兵馬,他帶了半輩子兵,一直是處處都有限,開疆闢土的功績絲毫沒有,好在他這&ldo;有限&rdo;也是有限的,沒功績,也沒大紕漏,一路拆了東牆補西牆的過下來,他不但沒把他的隊伍帶散,而且大大的聚攏了一筆財富,既可以供著他自己揮金如土花天酒地,也能把北平城裡的獨生兒子養成花花闊少。在南京政府發動的北伐戰爭之中,程廷禮為了儲存實力,練出了一手做牆頭草的好功夫。去年南北打成一團亂麻,他在槍林彈雨之中施展絕技,今日投張明日靠李,一共也不知道換了多少個東家,結果最後他渾水摸魚,竟是趁機搶了個察哈爾省的省主席來做,比先前還要得意威風。他的隊伍早就駐紮進了察哈爾的省會張家口,他也親自在那裡料理了許久事務,最後感覺&ldo;天下已定&rdo;了,他才沾沾自喜的啟程回了北平。北平城裡除了他那個充作全權代表的獨生兒子之外,再沒有誰能勾他的魂魄。至於小鹿‐‐他願意對這孩子疼一疼逗一逗,心裡也存了一點邪念,但還沒邪到要對著孩子下手的地步。程廷禮總不回家,如今終於回來了,第一眼看到小鹿,竟是嚇了一跳:&ldo;喲!&rdo;&ldo;喲&rdo;完之後,他圍著小鹿轉了一圈:&ldo;臭小子,什麼時候長得這麼大了?&rdo;小鹿做西裝打扮,上身是白色襯衫外面套了青緞子馬甲,天氣熱,他沒打領結,襯衫領口的第一個釦子也沒有系。對著程廷禮笑了一下,他聲音很低的答道:&ldo;乾爹,您都一年多沒見著我了。&rdo;程廷禮停在小鹿身邊,和他比了比身量,結果發現小鹿在這一年裡長了半頭,再竄一竄,就要和自己齊平了。自己再暗暗算了算歲數,他不由得點頭慨嘆道:&ldo;可不是,十八歲了,大小夥子了。&rdo;然後他移開目光,沒敢再看小鹿。小鹿長得和鹿副官太像了,鹿副官死了十五年,他還沒忘鹿副官的模樣。先前小鹿小,是個孩子,倒也罷了;可是小鹿現在已經滿了十八歲,十八歲的小鹿,活脫又是一個鹿副官。程廷禮本來還想和小鹿多聊幾句,但現在不能聊了,因為沒法正視小鹿的眼睛。他忽然忙了起來,忽然有了無數的老朋友大人物要去拜訪,忙得坐不穩站不住,非得立刻從小鹿身邊走開不可。他忙,大少爺自然也跟著上了發條。老子升了官,兒子當然是高興的。父子兩個上午出門,直到了午夜才回來。大少爺白天走的時候歡天喜地,回的時候卻是打狗罵雞,因為在今天的晚宴上喝多了酒,腸胃裡熱烘烘的一直飽脹難受,頭也疼痛,偏又嘔吐不出,不能緩解。院子裡的僕人們等到前半夜,以為大少爺必定是徹夜不歸了,便各自偷懶,溜了個無影無蹤。於是當大少爺彎腰站在院子裡乾嘔之時,迎出來的就只有一個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