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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鹿梗著脖子，和他對著吆喝：&ldo;不！&rdo;大少爺一聽這話，登時耍起了性子。小鹿固然倔強，可他也自認不是慫貨。把毯子往地上一甩，他光溜溜的邁步出門，雙手叉腰在風中一站：&ldo;行，我陪你站！白對你好了這些年，養你不如養條狗！今晚我就陪你站著，看看哪個先往回撤！&rdo;小鹿瞪著大少爺，身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兩片嘴唇哆嗦起來，他凍得上下兩排牙齒相擊出聲：&ldo;你忘了你罵我的那些話了？&rdo;喊完這一句，他急得帶了哭腔：&ldo;我今天要是跟你幹了這事兒，我不就和他一樣了嗎？因為這個，我從小捱了你多少罵？你原來總讓我學好，別像他似的讓人笑罵。你說的那些話，我這捱罵的都記住了，你這罵人的怎麼全忘了？大哥，外頭冷，你快回去吧！求你了，你別鬧了，快回去吧！&rdo;大少爺圓睜二目，就不回去。他對小鹿罵過的那些話，他當然都記得。這是他一直放在心上的大事，什麼都忘了，這事也不能忘。當初他讓小鹿學好，是怕小鹿被人拐跑；現在逼著小鹿幹那&ldo;壞事&rdo;，則是怕小鹿生出外心。為他人作嫁衣裳的行徑，他做不出，也不肯做。活了十八年，只有他欺人，沒有人欺他，啞巴虧，他一口都不吃！所以他不回去，一輩子沒捱過的冷，今夜一下子挨透了。他保持著雙手叉腰的姿勢，就感覺自己皮是硬的，肉是酸的，關節是僵的，連血液都結了冰碴子。饒是這麼著，他也還是不回去。他沒法再抓過小鹿痛打一頓，所以要狠狠的折磨自己。自己受了苦，小鹿看在眼裡，心中一定也不好受。為了小鹿，他寧願捨身作孽。最後，還是小鹿敗下了陣。小鹿沒說什麼，單是踉蹌著先走向了他，因為腿腳凍得麻木，全沒了知覺。走到大少爺面前時，他伸出雙手推搡了對方‐‐他剛輕輕一推，大少爺就轉身邁步跨過了門檻。他跟著大少爺走，一路走一路推，一直把大少爺推上了臥室內的大床。自己找來毛巾擦了擦腳底的泥土，小鹿也爬上了床。翌日清晨，小鹿安然無恙，大少爺卻是發起了燒。大少爺這一國的院子裡，平時就是春蘭過來管管大事，又因為大少爺總不回家，所以連守在院內聽候差遣的僕人都沒有；非得得知大少爺是真回來了，僕人們才會在春蘭的命令下趕過來當差。程廷禮那一國倒是很熱鬧的，不過早已舉國遷去了天津小公館，所以那邊如今也是一片寂靜。在荒涼空曠的程宅之中，大少爺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睡一陣子，醒一陣子。起初即便是在醒的時候，他也糊里糊塗的不大曉事，及至到了午夜時分，他退了燒，腦子才終於清醒了。睜開眼睛扭過了頭，在暗淡的電燈光中，他看到了小鹿。小鹿一身文明習慣，在家也穿得整整齊齊。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他俯身趴到大少爺胸前，正在打瞌睡。這個瞌睡的姿勢一定是不舒服，因為他那輕輕的呼吸時斷時續。一隻手搭在大少爺的枕邊，大少爺從被窩裡伸出手，拉起小鹿的手看了看。他總記得小鹿很小，一雙手也是又軟又薄，所以看著眼前這隻手，就有些失神。這是一隻很秀氣的好手，手指不顯骨節，長而且直，然而真不算小了，是個大孩子的手。小鹿受了驚動，睡眼朦朧的直起了身。對著大少爺揉了揉眼睛，他小聲問道：&ldo;你醒啦？&rdo;大少爺低聲說道：&ldo;要睡就上床好好睡。&rdo;小鹿搖了搖頭：&ldo;睡沉了，你就叫不醒我了。&rdo;然後他伸手去摸大少爺的額頭，摸完之後，眯著眼睛一笑：&ldo;是不是不燒了？&rdo;大少爺啞著嗓子問道：&ldo;你一直在伺候我？&rdo;小鹿慢慢收了笑容：&ldo;我……是。&rdo;大少爺盯著他的臉，又問：&ldo;不恨我了？&rdo;小鹿垂下了兩排很密很黑的長睫毛：&ldo;不恨，你殺了我，我都不恨。&rdo;大少爺沉默片刻，又開了口：&ldo;我這回要是病重了，病死了，你怎麼辦？&rdo;小鹿眨了一下眼睛，眨得睫毛一忽閃：&ldo;你讓我怎麼樣，我就怎麼樣。你讓我死，我就死。&rdo;大少爺苦笑了：&ldo;不怕死，怕我碰？&rdo;小鹿抬眼望向大少爺，隨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長長的嘆了出來：&ldo;大哥，我不怕死，我只怕活得不像個人。我是程家養大的，我的命也是你們的。我活著，不一定全聽你們的話，可是你們如果讓我死，我就去死。&rd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