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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得晚,好容易捱到月亮上來,蛩鳴卻又一陣緊似一陣,越發顯得天長了。沈菀獨自守在靈堂裡,隔著一道殿門,外邊的夏天就像跟裡面無關似的,倒也並不覺得熱。也許是因為心靜,蛩聲越吵就越顯得四下寂靜。燕壘空梁畫壁寒,諸天花雨散幽關,篆香清梵有無間。蛺蝶乍從簾影度,櫻桃半是鳥銜殘。此時相對一忘言。她倚坐著納蘭的棺冢,就好像伴著他的人。這首《浣溪沙》的副題是“大覺寺”,不知道那個大覺寺在哪裡?但詩中的情形,分明寫的就是此時,此地,此情,此境。納蘭公子真是她的知己,早已在詞裡把她的心思寫盡了。不論她在想什麼,都可以直接與他的詞對話。念著他的詞,心也就靜了,滿足了。沈菀就這樣輕輕地摩挲著,唸誦著,直到確信眾人都睡了,這才站起身活動一下手腳,準備開棺。原先的棺材燒壞了榫,況且本是裝相,本來也楔得不實,使勁一撬也就撬開了。她用力推開棺蓋,露出裡面的磚頭瓦塊,開始一塊塊地搬出來,再一塊塊地移進新造的棺材裡,直搬到天矇矇亮才忙完。輪到蓋棺時,卻發了愁——憑她一個人的力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這麼大的新棺蓋抬起來的。正在躊躇,忽然房門一響,無風自開。沈菀嚇了一跳,忙回頭時,卻是那個叫苦竹的和尚走了進來,仍是雙眼直睜睜地盯著她,陰森森地說:“棺蓋沉重,沈姑娘搬不動,我來幫你吧。”沈菀大吃一驚,忙擋在棺材前道:“這是我自己的事,不勞費心。”苦竹道:“你自己也就是搬幾塊磚頭還夠力氣,說到蓋棺,沒人幫忙,只怕不行。”沈菀聽了這一句,如雷擊頂,知道自己剛才搬磚頭的事盡被他看了去,那麼謊言入寺、縱火燒棺的事自然也都瞞不住,頓時只覺得渾身的血都往頭頂轟隆隆地衝去,一剎時卻又呼拉拉重新跌落下來。為今之計,若想保守秘密,除非殺人滅口,然而自己又怎麼是這個彪形大漢的對手?或是用錢收買,只恨積蓄已空,自己現在比和尚還窮。一時間腦子裡早轉過了數十個念頭,卻沒一個用得上。又見苦竹眼神古怪,盯著自己只管上下打量,在外邊風地裡站了這樣久,反倒滿頭是汗,身上的熱氣一蓬蓬地逼過來,發出強烈的體味,近乎於獸的氣味。沈菀在風月場里長大,什麼不知?只為這些日子裡一直住在寺裡,又伴著納蘭公子的棺柩,心無旁鶩,才一時不及其他。如今見了那和尚幾欲噴出火來的眼神,再想起那日在井臺邊的事,忽然明白過來,想來這和尚偷窺自己不是一天兩天了,頓時只覺渾身冰冷,顫聲道:“你想怎麼樣?”苦竹仍是死死盯著沈菀,呆呆地笑道:“你來了有多麼久,我便想了有多麼久,一直想著可以為姑娘做點什麼,直到今天才有這個機會,沈姑娘,你就讓我幫你吧。”他每說一句,沈菀便往後退一步,一直退到背後抵著棺材,再也退無可退,只得站住了。退無可退,便只得迎上去,索性過了眼前這關再說。沈菀忽然嫣然一笑,柔聲道:“有你幫忙,就最好不過。這棺材蓋死沉,我一個人也確是搬不動。”苦竹見她方才那樣冷若秋霜,這會兒忽地一笑,便如春花初綻一般,心頭大喜,福至心靈,竟忽然擠出一句風月話來:“沈姑娘,一個人做不了的事還多著呢。”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已經直走到沈菀跟前來,口氣吹著她耳根髮梢,癢癢地像有一條蛇在爬。沈菀一顆心彷彿隨著當日那柄象牙梳子一起跌到了井底,漆黑,冰冷,陰森森沒有一絲活氣。她將手轉到身後,輕輕撫一撫納蘭的棺材,將心一橫,昂然說:“急什麼了,先做了正事,出去再說。” 明珠花園臘月裡,沈菀的肚子一天天顯山露水,在寺裡是再也住不下去了。她倒也不等方丈催,這日一早徑自收拾包裹辭了出來,僱了輛車,直奔明珠府來,只說求見相爺、夫人,有極重要的事稟報。恰好這日明珠不用上朝,偷得浮生半日閒,正在花園中帶著孫子孫女福哥兒踏雪賞梅,聽管家說府外有位年輕女子求見,倒覺好奇,先問了句“太太知道麼?”待聽說覺羅夫人剛吃了藥睡下,沒敢驚動,遂略想一想,難得地說一聲“請入偏廳來見”,將孫子交給奶媽,自己踏瓊踐玉,穿過花園往偏廳裡來。原來明珠相府分為東、中、西三路,中路大門進來,依次有府門、儀門、正殿及東、西配殿,俱是黃琉璃瓦綠剪邊,歇山頂調大脊,一路匾額俱御賜欽賞,專用以供奉皇上賞賜,並節慶時招呼達官貴戚使用,平時只著人打掃,卻不常啟用;東路主要是祠堂、佛堂、以及四進下人房,著令馬伕、護院等在此居住,牆外是馬廄;西路才是府中諸人日常起坐之地,正廳面闊五間,硬山頂前出廊,兩旁各有耳房三間,配房五間,為明珠與覺羅夫人居住之上房;後宅正門懸額“鍾靈所”,亦為康熙御筆親題,正房面闊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