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嶺雪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火蛾清音閣真正的生活是從黃昏開始的,天色微微暗下來時,清音閣的燈匾卻亮起來,像妓女的妖媚的眼。頭一撥客人進來,是綢緞莊的陳老闆帶著三四個少年公子,一進門就指名兒點沈菀歌舞,老鴇原想著沈菀九成使性子不肯下樓,礙在陳老闆是熟客,一向與清音閣有生意往來,賣布料很肯打折,吃花酒卻從不賒賬,雖非大富大貴,卻是青樓裡最受歡迎的爽快客人。正想著怎麼樣軟硬兼施哄沈菀出來,卻見她已經打扮停當,施施然扶著樓梯拾級而下,倒覺得心裡不託底兒。及至察言觀色,竟也沒見她怎樣,仍是如常招呼答對,應酬得滴水不漏,只是百般引著客人談論納蘭公子。老鴇藉著遞煙遞酒,來來回回側著耳朵聽了幾句,也並沒什麼新聞,不過是相府喪儀如何排場,文武百官如何弔唁,太醫如何回稟,皇上如何恩眷,門前紙花牌樓起得多高多體面,泥金錫銀,門裡請的僧道響樂多精多賣力,隔一條街也聽得見,諸如此類。客人既談論得高興,沈菀又應酬得殷勤,老鴇便也放下心頭疑慮,搭訕著走開了。納蘭容若之死正是京城裡的大事件,清音閣的客人非富則貴,哪有對當朝首輔明相長公子的事情不聞不問的,一經提起,便都滔滔不絕,當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便在眼面前兒看見的也沒這般真切。都說公子的病症最是奇怪,大伏天裡忽然高燒不止,用盡方法都不能出汗,聖上正要出宮巡塞,聽說公子急症,一天三次地派人慰問,又特地派太醫送解毒靈丹來,可惜藥未到而公子已死。眾人說到這裡,紛紛頓足嘆息,有的說:“若是皇上早一日送藥來,或是送藥的使者快馬加鞭,說不定公子的病就有救了。”也有的說,“七日不汗,聞所未聞,聽說太醫們查遍醫書也沒找到這病的名頭,納蘭公子奇人奇事,連生的病也與旁人不同,怎麼能怪太醫束手無策呢?還是皇上聖明,且不問是什麼病,只叫太醫拿靈丹去救命,偏又送晚了半日,這可真是天不假年了。”說來說去,彷彿只要皇上的藥早到半日,納蘭公子的病就會應藥而癒一般。沈菀聽著,卻越發生疑:皇上要送給納蘭公子的,到底是什麼藥呢?既然連太醫都不能解明病症,皇上大老遠的身在塞外倒怎麼知道該賜何藥呢?這藥也有亂送的?何況,為什麼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公子病歿的當天送到?那到底是解藥,還是毒藥?是真的沒有送到,還是早已送給公子服下了?她本能而固執地覺得,納蘭的死沒有那麼簡單,這背後必然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若不能揭開這謎底,她怎麼都不會放過自己。她知道那些名儒文士們這時候都在爭著為納蘭公子題寫歌詠悼文,但是她覺得他們沒有一個真正瞭解他,知道他的心。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會像她這樣熱切地愛著他,盼著他,生命的一點一滴都是為了他。那些華麗的詞藻,陳腔濫調有什麼意義呢?只有她,只有她用生命寫出的哀歌,才配得上公子的為人。她努力地蒐集著納蘭的故事,沿著他一生的足跡從頭來過,蒐集他所有的腳印,吉光片羽,都彌足珍貴。陪他重活一次,這是紀念納蘭的惟一方法,也是讓她自己有勇氣繼續活下去的惟一力量。一連數日,沈菀送往迎來,周旋應對,話題卻只是圍繞著納蘭公子,八九天功夫不到,所知所聞倒比從前幾年加起來還多。因從前只是零星探問,且顧著清倌人的矜持,不好太露痕跡;如今藉著說實事,大可刨根問底,無所顧忌。天子腳下的闊人,便不是皇親國戚,也都有些七拐八扭的關係,見沈菀姑娘有興致,便都爭著說些內幕訊息,賣弄自己耳目靈通,直將納蘭家祖宗三代都翻騰出來,鋪陳得清楚詳細,就如同翻閱祖譜一般——翻開納蘭家的族譜,幾乎就是一部滿清宮廷奪位史——他的曾祖金臺石是葉赫部的第七世首領,統治海西女真諸部,並接受明朝委任,代捍大明邊境,時稱北關。那是葉赫那拉家族最強盛的時期,整個東北女真,只有長白山腳下努爾哈赤統領的建州女真部落可以與之對峙。一山不容二虎。在草原上,兩個強大部落的關係向來只有兩種:要麼吞併,要麼聯手。而最佳的聯橫手段,就是結為姻親。於是,葉赫那拉部落的孟古姐姐被送去了愛新覺羅部,成為努爾哈赤的福晉,這就是清太宗皇太極的生母,大清歷史上第一位尊為皇后的孝慈高皇后。有了這層姻親關係,海西女真與建州女真一度相安共處,甚至還很和睦。然而平靜是暫時的,貪慾卻是永恆。明萬曆四十四年,努爾哈赤於建州稱帝,決計統一女真,並於萬曆四十七年對葉赫部發起進攻,不久,葉赫城破,軍民皆降。但是努爾哈赤並不滿足,因為他平生最大的對手金臺石並沒有低頭。他知道金臺石一身傲骨,大概沒有那麼容易服輸,遂命四子皇太極、也就是金臺石的親外甥前去勸降,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