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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公子從生到死相思相望的,是碧藥。春秋輪轉,歲月無情,都與她沈菀,不相干!沈菀退後一步,再退一步,一直退到門邊,退無可退。她留戀地看著碎落在地的玉鐲,心也碎成了千片萬片。寧為玉碎,勿為瓦全啊,她還有什麼選擇?自從公子死後,從沒有一個時刻,讓她覺得比現在更冰冷更絕望,也更孤單無助。以往,無論有多麼艱難驚險,她總是在心裡說:公子會幫我的,會子會教我,公子會救我。但是現在,她沒有了這種自信,因為,碧藥與公子,當然比她更親近!而當那個與公子的關係更親近更密切的初戀情人理直氣壯地逼她走的時候,她還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呢?她手扶了門框,忽然低低地唱了起來:“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這句詞裡,有他的名字“容若”,也有她的名字“碧藥”,當容若與碧藥“相思相望”、“相對忘貧”的時候,也同時忘記了世上所有的恩怨愛憎,名利浮雲吧?在他們的眼中,整個世界都不存在了,更何況沈菀這個不相干的外人?她想起納蘭公子噩耗傳出時,她渾身縞素長跪相國府外不得其門而入的情形,想起自己在雙林寺裡那些悽苦的歲月,想起苦竹和尚的相逼與她的借毒殺人——多麼艱難才走到今天這一步,才可以獲得明府上下認同有了個含糊的身份。而現在,碧藥卻要揭發她,趕絕她!要她離開明珠府,永別通志堂,所有努力化為流水,何其殘忍!通志堂簷外出廊,廊下有五級石階,每一級上都雕刻著一種花卉。沈菀輕輕唱著歌,一邊唱,一邊流下淚來,唱完最後一句時,忽然撒開手,身子倒仰向後,故意左腳絆右腳,迫使自己從門檻裡猛地倒飛出去——是真的飛了起來,她的身體狼犺而笨重,但她的靈魂比身體飛得更高更遠,輕盈而舒緩地飛在半空,清楚地看到廊簷下的風鈴、捲簾、鳥籠子,籠裡的鷯哥、鸚鵡、畫眉、百舌、紅藍靛頦兒,欄杆後面侍立的宮女、嬤嬤、水娘,宮女頭上戴的大拉翅下的流蘇墜腳,還有石階上的梅、蘭、竹、菊、荷花——然後,她從那五級石階上翻滾下來,彷彿一隻鳥兒折斷了翅膀,柔弱地摔落在石階外的草地上。她知覺裡的最後一個印象是:就在隔開她墜落的地方五步遠,草地上開了一朵不知名的綠色小花,因為太瘦小而且是綠色,和青草混在一起,從來都沒有人留意過。門外廊下的宮婢婆子們愣了足有猛喝一口茶並且用力嚥下去那麼長時間,才終於清醒過來似的一齊驚叫起來,水娘更是來不及檢視傷情,徑直尖叫著:“太太,不好了……”一路飛奔出去傳報。連碧藥也從門裡跚跚出來,看到沈菀倒在地上,抱著肚子疼得整個人蜷曲,血水從她身下直流出來,迅速染紅了那一片草地,還有青草中間的一朵綠色小花……前院的戲這時候正唱得熱鬧,《牡丹亭》裡的《拾畫》、《叫畫》。多情書生柳夢梅對著牆上的畫中人款敘衷腸,連聲呼喚,做出各種風流嫵媚身段來,叫一聲“我那嫡嫡親的姐姐啊”,接著唱道:“向真真啼血你知麼?莫怪小生,我叫、叫的你噴嚏一似天花唾。”唱了這句,轉身,甩袖,乍驚乍喜,患得患失,“哎,下來了——他動凌波,盈盈欲下——呀,全不見些影兒麼。”一唱三嘆,眾人聽得擊節稱讚,如醉如痴。康熙忽然想起一事,回頭嚮明珠道:“我記得容若有一闕《虞美人》,其中有一句‘為伊判作夢中人,長向畫圖清夜喚真真’,直可與這段《叫畫》相媲美。”明珠謙道:“皇上過獎了。那是小兒為了懷念他原配媳婦、一品夫人盧氏做的。”趁勢提了銀酒壺來敬酒。康熙飲過,便命他坐在身邊說話,又問:“全詞是怎樣的?你可記得。”明珠於兒子的詞作並不深知,然而這闕《虞美人》傳唱大江南北,有時家宴上沈菀也曾彈唱過的,倒還記得,遂清聲唸誦: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陽何事近黃昏,不道人間猶有未招魂。銀箋別夢當時句,密綰同心苣。為伊判作夢中人,長向畫圖清夜喚真真。康熙聽了嘆道:“夕陽何事近黃昏,不道人間猶有未招魂。如今聽來,倒像是為此時此情此景所做。誰能想到,納蘭侍衛這麼年輕,竟也無端端做了人間未招魂呢?”明珠一陣感傷,不禁有些醉意。對於臣子來說,能得到皇上的賜宴無疑是一種恩寵;而皇上竟然能移駕光臨,反過來領受他的供奉侍宴,就更是無上的光榮了。這情形就好比宮中的妃子,能被皇上召喚伴寢,包著被窩卷兒裡被太監抬進養心殿,叫作“背宮”,自然算是得寵;而有時皇上沒有召妃子來養心殿,反是親自去到那妃子的寢殿,與妃子小酌一番共赴巫山,就叫作“走宮”,可謂是三宮六院夢寐以求的至高榮寵了。當然,普通的秀女、答應是沒這個機會的,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