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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節敲了敲紙牌上的字。
褚桓用力眨了眨疲憊的眼睛,只覺得字認識他,他不認識字。
他知道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不好再和這位少數民族兄弟糾纏下去,於是艱難地擠出一個有點難看的笑容,伸手指了指紙板,又伸手指了指自己,擺著手搖搖頭——您老認錯人了。
“小芳”一愣,見他不理自己徑自往前走,剛要抬手去拍他的肩膀,目光卻忽然一凝。
這位少數民族兄弟不知是從事什麼職業的,夜視力好得很,這麼黑燈瞎火的地方,居然準確地分辨出了褚桓那深色的外衣上不明顯的汙跡是一大塊血跡。他低聲對身後的同伴說了句什麼。
就在這時,褚桓腳下忽然踉蹌了一下,他終於再也撐不住,一頭栽了下去。
迷濛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託了他一下,褚桓最後的餘光瞥見了一把長髮。
夜色中,傳來一股悠遠而渺茫的桂花香。
現世
褚桓醒過來的時候沒有動,也沒有改變呼吸的頻率,他本能地先展開五感去揣摩周圍的環境,後來回過神來,又覺得沒什麼必要,他發現自己的被迫害妄想症越發嚴重了些,這是太把自己當回事的先兆,不好,得及時打住。
同時,褚桓後知後覺地感到了身體的難受。
他應該是發過燒,乏力得很,一身傷口,也分不出是哪疼,反正哪都疼,可能是為了包紮傷口,上衣被人扒了,他眼下正躺在一張不怎麼舒服的床上,被子上有股潮味。
褚桓把自己的大腦放空了片刻,正視了老王的意見,眼下大鬼死了,小鬼就擒,他一樁心事了了,理應去找點事做,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的事需要人去做,四海不清,江河不晏,無數人花了無數心血成就瞭如今這麼一個褚桓,他要是整天顧影自憐,那還有人樣子嗎?
可他又該做什麼呢?
最經濟的應該是從哪來回哪去,但是一想到他在山崖上鬆手的那個慫樣,褚桓又有點擔心自己會拖累別人。
也許回去以後真的應該去找點藥吃。
這時,他聽見耳邊有人用什麼東西吹起了一段很特別的小調。
疼痛會讓人煩躁,褚桓知道自己容易陷入抑鬱,於是儘可能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別的地方,他不由得凝神側耳,仔細地聽著那樂聲,猜測可能是某種葉笛。
吹笛人的肺活量肯定很驚人,氣息綿長而有力,笛聲圓融悅耳。
嗯,窗外似乎還下雨了。
褚桓其實沒什麼文藝細胞,欣賞音樂基本上是“會哼幾首流行歌曲”的水平,可是此時的小調卻彷彿有了某種魔力,他不由自主地陷進了那曲聲裡。
笛聲被雨水浸潤,一口呼進去,人好像躺在曠遠的山坡上,側頭就能聞見滿地綠草的馨香。
奇蹟般的,一直盤踞在褚桓身上糾纏不去的萎靡與倦怠被安撫了,一時片刻後,他居然體會到了某種久違的愉悅感。
不是興奮,是愉悅。
其實如果是正常人,可能睡一個午覺、曬一會太陽、看一本書或者跟朋友聊幾句閒話,都會很容易地體會到那種平靜而放鬆的愉悅,然而這對褚桓而言卻是一種奢侈,那一陣小曲勾起的快樂感就像黑暗中一簇乍起的火花,耀眼極了。
褚桓忍不住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首先看見了車站碰見的那個“小芳”,小芳正蹲在牆角熬一鍋不知是什麼的草藥,表情依然是憤憤不平的,青天白日下,他的濃眉大眼越發凸顯,橫眉立目的面部細看頗有點說不出的熟悉——褚桓一動不動地端詳了片刻,確定此熟悉感來自“憤怒的小鳥”。
隨後,他的目光轉向吹笛子的年輕男人。
那人的穿著堪稱是“奇裝異服”,只見他赤著上身,套著一件舊得掉色、鬆鬆垮垮的西裝馬甲。褚桓長這麼大沒聽說過誰把西服馬甲當t恤穿的,那玩意可什麼都遮不住,一眼掃過去,那人胸口手臂乃至精壯柔韌的腰線全都一覽無餘,詭異的圖騰佈滿了他的手臂後背,在鬆鬆垮垮的馬甲下半隱半露的,一把垂在了腰間的長髮在他背後鬆鬆地一束。
他就像個化外的野人,隨手在垃圾堆裡撿了件衣服,套在身上就直接穿進了城。
可是他長得又十分俊秀,那是一種渾然天成、不著修飾的俊秀,五官輪廓無不恰到好處,當他手執一片葉子臨窗而立的時候,整個人顯得乾淨又磊落。
這樣一來,那身詭異的打扮非但不可笑,反而讓人有種“這是一種大膽的新時尚”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