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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人於小丘頂部感嘆著天下的變化,並沒有人打擾。
不多時,春日的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幾片雲,隨後落下了冰涼的雨。
隨從們取出了油紙傘撐開,詢問著衛鞅要不要回馬車裡。
正在這時,小丘遠處傳來一陣奔跑的聲音,間或夾雜著年輕人特有的那種充滿活力的吶喊聲。
青春活力的聲音透過了溼漉漉的雨,彷彿讓著被雨浸成一團的天地都被這些活力的聲音給震開了。
最前面奔跑的幾個人,露著上半身,赤膊。
春日的雨,還有些涼,可這些人卻彷彿很享受這種在雨中奔跑的感覺。
這一行人看起來年紀都不大,大的也就三十歲不到,年輕一點的也就二十一二歲。
除了那幾個赤膊奔跑的,裡面還有幾個人的打扮很特別,打著草鞋,穿著短褐,剃著作坊工人的髡髮,但很顯然這些年輕人並不是作坊的工人,若是做工的哪有時間來這種地方呢。
這幅模樣打扮的人,要麼是墨家內部激進的自苦以極派的,要麼就是農家分出來的另一個派別真正平等派的。
這些人奔跑到了小丘頂部後,只是略微看了衛鞅幾眼,卻也沒有多看。
一個赤膊在雨中奔跑的高大的年輕人道:“孔仲尼言,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後君子。何謂文質彬彬,我看就是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唯此才可算作君子。”
“雨中赤膊、冬日寒泳、登高山而遊大河、讀史書而學道理,方可謂文質彬彬。”
“我曾聞,索盧參昔日西遊,見極西之地有山名為奧林匹斯,每隔四年便在那裡舉行較藝大會比試體魄,其國亦有通曉詩書者,竟與中土君子相似。可見,極西之地,亦有君子,與中原並無不同。”
“文明精神,可知何以利天下。野蠻體魄,可能持槍握劍以利天下。文質彬彬,便是一手刀劍一手義理。”
孔仲尼是墨翟一生之敵,既仰慕又和反對,加上墨家在泗上崛起的時候,其實孔子的嫡孫尚在,而且衛鞅知道他小時候求學時,衛國大將苟變還是孔子嫡孫推薦給衛君的。
時間並沒有過去太遠,衛鞅當然也聽過文質彬彬這句話,可他沒想到才幾十年,這句話已經被這些年輕人賦予了另一種新的、文明做文野蠻做質的含義。
於是他便好奇地看了那一行年輕人一眼,那些年輕人又聊了幾句,赤膊的人便都先穿好了衣衫,一起肅穆地朝著紀念碑行禮默哀。
片刻後默哀完,這幾個年輕人便於旁邊的一處木椅旁坐下,卻沒有談年輕人最喜歡的風花雪月,倒是開口便是天下。
一個穿著草鞋短褐的年輕人道:“天下已定十二載,依我看,距離樂土還很遙遠。我覺得,想要抵達真正的樂土,需要不斷地變革。舊的矛盾被解決,新的矛盾又產生,沒有什麼是亙古不變的。”
“都說天下已定,可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你們只道去年在桑林社的絲綢織工集會的事吧,對那些絲綢織工而言,他們紡織出了天下最好的絲綢,銷於西域、南海,可他們自己卻根本穿不起這樣的絲綢。”
“這合理嗎?”
“對這些織工而言,他們將貴族們送到了地下,可卻又落入了那些作坊主的盤剝之中。”
“十二年前的利天下,並沒有利所有人,最得利的是那些商人和作坊主。對民眾而言,則是流血流汗而生產出來的成果流入一小撮可恨的錢袋的庫房裡。”
“那些人當年做了什麼?周天子借貸不成,強逼他們繳稅,可當年商丘一戰大局已定,他們都還不敢發動起義攻佔幾乎空了的周王宮,廢物不堪,毫無武德。如今卻坐享其成。”
桑林社的事,在一旁偷聽的衛鞅有所耳聞,要求提高最低工資,結果是被那些村社農夫出身的騎兵給彈壓了,數百人被“依法”流放到南海。
墨家內部是有派別的,一直存在,只是因為鉅子威望的問題,能夠壓服而已。
農家自從當年被批判空想之後,也開始探究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內部也如同當年儒家六分一樣,分出了不同的派別。
當年的一系列經濟政策出臺之後,諸夏看似歸一卻又分出了新的階級,導致了各種不同的思潮開始流傳。
原本由周天子分封的疆土所割裂的天下,如今被階層所割裂。
土地私有、允許買賣,在新技術的支援下,資本獲利的利潤增加,兼併的速度也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