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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年穩步站定,長身玉立,蒼竹一般筆挺的姿態,舉手投足間似極了父親。
他面上神情尚算沉靜,只略略凝了一雙劍直眉巒,可語聲裡卻帶了分明的憂急:“日頭這般烈,阿母不宜來這兒的。”
小少年說著,想到了什麼似的,眉巒又緊了幾分:“去年,便中過暍的。”
“哪兒有這樣弱不禁風?”阿荼有些無奈地淡淡笑道,目光溫和地端詳著眼前已經半大的孩子“何況,扶蘇不是已在這兒練了一個時辰的箭?”
昔日那個肉嘟嘟的白胖稚童早已悄然長大,幼竹撥節似的抽高了個頭,身量頎長,幾乎與她比肩。稚氣一團的面龐已然長開,褪盡了屬於孩童的圓腴,漸現出承襲自父親的稜角分明的輪廓,劍眉薄唇,只一雙眸子烏靈明澈,澄淨無染,無端端便於這清峻之中透出了幾分秀逸之氣來。
現下,他額頭正涔涔往下滾著汗,面上映著烈陽泛出一層分明的水光,而身上月白的衣袍貼背處已盡洇溼了,汗透重衣。
“扶蘇自幼打磨筋骨,體魄強健得很。阿母是女子,這哪裡能比?”十一歲的小少年語氣裡帶了些許不贊同,說話間,他又上前半步來,幾乎是不由分說地伸手扶了母親臂肘。
他面容清峻秀逸,目光沉靜,語聲溫和卻不容商榷:“今日箭已練畢了,扶蘇現在又髒又累,阿母便同兒一齊回屋可好?”
“嗯。”阿荼無奈,只得笑著點頭。
她目光不由便落在了正半攙著她臂肘的手上,少年的雙手修削如竹,指節分明,頎長秀勁的漂亮,但阿荼知道……這雙手,自虎口到指尖,每一處都磨出了厚厚的粗繭。甚至,右手心裡有一道至今未愈的舊疤,三年前,這處劍傷深可見骨。
——這個孩子有多努力,沒有誰比她更清楚。
“阿母,扶蘇都這般大了,您莫太過操心。”母子二人相攜著往回走,路上,十一歲的小少年忽地略略垂了頭,輕聲開口道。
六歲那年,他初習騎射,不慎摔下了馬背,傷及髀骨,在床榻上躺了整整兩月有餘。自那以後,他每每在這外院習武時,阿母總會遠遠地立在角落處悄悄地看一會兒……只是,大多數時候不會讓他發覺。
扶蘇的懂事,阿荼很早便知道,所以此時聽到他這話,她溫和地笑著點頭,未有言語。
心下卻不由一嘆——但凡阿母在活這世上一日,便要為你操心一日的。
到了內院,扶蘇自然是徑直進了浴室。咸陽宮中有“尚浴”專司其事,各處的浴室皆砌了陶水道,作進水排水之用。扶蘇每日午間練畢騎射後盥洗沐浴已是慣例,所以此時宮人們早已將澡盤、沐壺、洗石、米潘、絺巾、綌巾等一應物什預備周全。
沐浴之後,用月白綾帶將長髮總角束起,換上一身寬衣博袖的素紗禪衣,總算清爽了許多。
扶蘇歷階而上,進到正室東側的廳堂中時,見母親正倚著那張捲雲紋朱繪的小漆幾臨窗而坐,熾烈的午陽透過東窗的薄綺後,只餘了些明亮的微光,將窗下的女子籠在一片朦朦朧朧的光影裡。她手中捧著一卷頗為厚重的沉黃色簡冊,正微微蹙了眉。
聽見他足音,窗邊的女子抬了眸,神情裡微微帶著幾分無奈,又看了眼手中那捲葦編三道的書簡,幾乎是嘆息道:“扶蘇近日的功課,似乎又難了許多。”
說著,索性放了下那捲令她頭疼了半日的《算數書》,長長鬆了口氣。
時下,公卿士族子弟自幼年啟蒙時便要開始學習“六藝”——禮、樂、射、御、書、數。
而其中的“數”即算術,主要教材便是這一卷《算數書》,同一張非常繁複的算表。
《算數書》所包含的內容甚為廣博——方田,約分,合分,徑分,相乘,分乘,粟求米,米求粟,以方材圓,以圓材方……等等統共六十八個算題。
像方田、米粟、以方材圓這些都是平日裡要用到的東西,並不十分難於理解,阿荼尚看得懂。可……約分、相乘、分乘之類,她細究了半晌,也仍是一頭霧水。
“今歲的算數課程的確比之前的要繁複一些,所幸先生講得詳盡,扶蘇倒是懂了。”小少年溫聲出語,神情十分認真“阿母若願聽,兒便細細道來如何?”
“還是算了罷。”阿荼微微笑著搖頭。
如今的扶蘇,博採眾家,六藝精通,幾乎樣樣撥萃群倫,遠超於同儕,早不是幼年時那個需要人在旁佐著學書習字的懵懂稚童了。
而她,在扶蘇添了新教材時,每每總要細細翻閱上一遍,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