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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聽聞郡中鉅富石公府上頗多伎伶,個個色藝不殊,但……也未曾想過竟會有遍學諸藝、厲害到這般地步的小丫頭。
靜了好一會會兒,他方長長嘆了口氣,看著她道:“照這般看來,你的劍能學成那樣漂亮的花架子,已是十分難得了。”
凡貪多,必不精。
清豔動人的少女,只安靜地垂著眼睫,並不言語——石公府裡,與她年紀相若的姊妹不知幾多,數她容貌最出眾,天資也最穎悟,所以自幼便教養得格外精心。
弈棋歌舞,絲竹管絃,十年苦習下來,幾乎樣樣冠絕郡中……石公待她,一向也惜售得很。若非今日這一位貴人身份著實尊崇,斷不會拿了她出來餉客。
“阿虞的劍舞雖入不了將軍的眼,旁的技藝,卻尚值得一看。”她抬眼看向他,一雙眸子清波瀲灩。
虞姬所言非虛——女子天生氣力較男子要弱些,習練刀槍劍戟之類吃虧得多,加上她年紀尚稚,膂力不足,哪怕再精湛的招式也難免顯得矯揉輕飄,是以劍舞的確是她諸般技藝裡最弱的一樣兒。
“那,你便唱支曲子罷。”項羽神情爽朗,渾不在意地笑道“其他的那些,我倒是一樣兒也不懂。”
“好。”見他這副隨意不拘模樣,她語聲似乎也在不覺間微微輕鬆了下來,繼而,少女姿儀嫻雅地斂衽起身,娉婷玉立。之後,卻是目光落向他,清波流轉的眸子裡漾了絲淺笑,脆聲道:“阿虞斗膽,敢請將軍為妾彈劍?”
請他彈劍相和?——項籍微微一愕,全未料到這小丫頭的膽子竟比他以為的還要大。
自太守府易主,他成了叔父的裨將,手綰兵符以來,眾人敬畏,還有誰敢向他提此等事?
怔然也只一瞬,他看著小丫頭,眸間劃過絲漫不經心的笑意,同方才說“且憑你本事”時如出一轍。
未得他回應,少女也未見絲毫氣餒,只面朝著西窗娉婷而立。十三歲的年紀,身段尚未長成,在一室清燈中,纖削單薄得彷彿一抹素淡的剪影,卻又因那烏髮雪肌,水碧紗襦,添上了十二分的動人韻色。
方才一碗酢漿已潤過了喉,是以,她只除除吐納片時,調勻了呼吸,而後凝定了眸光,啟唇:
“操吳戈兮被犀甲,凌餘陣兮躐餘行——”
那歌喉極清越,卻也極冷徹、極凜冽,彷彿陣前的金戈殺伐一剎響回耳際,聲遏行雲——
聞聲的霎時,項羽驀然抬眼。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她一字字續唱,嗓音愈見清冽,一派鏗鏘錚然,又隱隱的慨然悲聲貫於其中,直是震聾發聵。
“鏘——”一聲清銳的劍鳴,幾乎是不由自主地,項羽五指聚力,撥劍出鞘,一泓寒刃湛湛泛著清光,銀寒似雪。而後,他屈指相扣,其音錚錚,一聲聲應著這悲涼冷徹的曲調擊劍而和……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她語聲高處,他彈劍重擊,宛石磬震響。
她語聲低處,他沉力輕敲,似匕箸偶擊。
她語聲疾處,他輪指急拂,像羯鼓頻催。
她語聲緩處,他小意輕釦,如琴瑟調絃。
“……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她清冽冽的嗓音徐徐緩唱,漸而不斷拔高,直至巔峰之處嘎然而止——
歌停,劍亦停。一室闃然,彷彿亙古岑寂。
原來,這世上,竟真有這樣一種感覺,一見相知,傾蓋如故——
過了許久,項羽方緩緩收回了神思。
“你如何會這曲《國殤》?”他看著她,清聲問。
——優伶之流,習的不該都是些俚俗之曲,穠舞豔歌麼?
“幼時偶間聽聞,便一直記到了如今。”她抬眸與他對視,眼裡一派清澈的坦然。
“緣何多年不忘?”他又問。
她神色摯切,鄭重定定看著,凝眸對視:“身為楚人,本不應忘。”
項籍忽地笑了,繼而縱聲大笑,聲震滿室——三閭大夫已作古七十載,如今的楚國,竟還有人同他一般記得這大楚昔日的戰歌!
“你,喚作何名?”少時後,略略沉定了神色,他看著眼前少女,問。
“無姓,名虞。”她凝目看向他,清聲答。
“阿虞,自今而後,項籍會護你,一生庇佑,非死不棄。”他目光定定地看著眼前楚楚憐人的弱質少女,嗓音清剛,字字落地有聲。
這一年,項羽二十三歲,虞姬十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