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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歲時,他的父親隻身歸秦,不顧他們母子性命。
二十二歲時,他的母親與姘夫合謀,想害了他的命!
壓抑了不知多久的情緒好像終於暴發一般盡數洩了出來,年輕的秦王幾乎是怒吼出聲,震得殿中迴音轟然作響——
“就為了那個腌臢貨色,為了這兩個賤種,你要殺了寡人?!”
第8章 秦始皇與鄭女(八)
“就為了那個腌臢貨色,為了這兩個賤種,你要殺了寡人?!”
夢魘中的秦王十二分突兀地怒聲吼出了這麼一句,將身邊正要替他換上乾淨澤衣的阿荼驚得愣在了當地,而還未及她反應,正扶在他肘側的右手便驀地被緊緊拽住,鐵鉗般扣緊了那段柔白的腕,力道重得簡直有幾分兇狠,彷彿下一刻便要拗斷這截纖細的腕子似的。
愣愣地怔了片時,手腕處仍舊被攥疼得厲害,阿荼卻已無心顧及這些。她略一細想,便已明白了他夢囈中未臻之意,直是駭然無言——
對於嫪毐謀反之事,雖與太后難脫干係,但一向的議論皆道是嫪毐竊了太后印璽,方能成事。
可——若這原本就是太后之意呢?
阿荼心下驀地一驚,再也不敢想下去……身子微微作顫,瞬時渾身已起了一層冷汗……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鉗在手上的力道才略略鬆了些,榻上那人似乎終於緩緩自夢魘裡平復過來,呼吸漸漸靜勻……這次,是真的睡沉了。
而阿荼,卻只垂眸看著腕間那道微紅泛青的於痕,一個人靜默地呆坐在席邊,許久許久……
回神之後,她神色漸趨平靜,動作輕悄地替秦王將貼身的澤衣換好,然後手腳並用,十二分吃力地將人搬到了室內居中的那張髹漆竹屜木床上,並小心翼翼地幫這人放平了手腳,擺出了平日慣常的睡姿。然後取了夜間用的素羅綿裡寢衣為他蓋好,輕輕地撫平寢衣上那些微小的皺襞,再細心地掖好幾處衣角……如同天底下所有最賢惠溫柔的妻子一般。
阿荼就這麼靜靜地跪坐在床邊,目光瞬也不瞬地默默看著床榻上那人的睡顏……看了不知多久,而後,竟是大著膽子緩緩地伸手撫了上去,柔白的指尖觸到了他鬢角的有些散亂的頭髮,墨黑的髮絲粗硬裡帶了絲涼意。而後緩緩上移,終於碰到了稜角分明的前額,因為酒勁未褪,額頭上沁著些細細的汗珠。然後是劍直的眉巒、靜闔著的眸子、因為酒意暈著一層微微酡紅的臉頰——這輩子,恐是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這人,果然還是閉著眼時好一些,至少,她不那麼怕他。
也不知多久,阿荼緩緩收了手,忽地,她莫名笑了笑。而後斂衽起身,走到了方才蒲席邊那張蕉葉紋的嵌玉小漆幾邊,雙手捧起了置在几上的那隻青銅獸耳罍,就這麼仰頭就著那殘餘的酒漿灌了一口,**冽然的液體瞬時湧入喉舌之間,嗆得她險些湧上淚來——這世上,怎會有人喜歡飲這種東西?
但,她卻是又仰頭灌了一大口,忍著喉間的熱燙嚥了下去……直到將罍中的殘酒飲盡。
大約是極烈的酒,不過幾口,便有一股熱意自喉間腹裡一路燒了起來,連頭都有些被燒得燙起來了似的。
阿荼頂著這讓人不舒服的熱燙,起了身,為自己沐浴盥洗。
浴後,她換上了一襲華貴的玉蠶絲鑲白緣碧色曲裾深衣,仔細地膏了發,既而在妝臺前靜坐了下來。
她緩緩開啟了妝臺上那隻嵌綠松石的髹漆木奩,奩中分為大小不等的九格,分別置了梳、鏡、笄、花椒、鉛粉、米粉、胭脂、硃砂、唇脂。
阿荼取出了那面鏤空鈕的嵌綠松石銅鏡,持了菱紋朱漆木梳,將一挽烏澤青潤的長髮用心地梳做了峨峨的九鬟望仙髻,用碧玉笄挽定。再細細地為自己搽脂粉、點砂痣、塗口脂……妝罷,對著鏡中那張清豔得近乎逼人的容顏,連阿荼自己都怔了怔。
四年了,還是頭一回用這些東西。
做完這些,她神色平靜地斂衽起身,而後走到床邊,席地跪坐下來。只默然看著床榻上那正沉睡的秦王,半晌也未有動作……不知過了多久,靜坐床畔的女子,眸光柔和地看著床榻上沉眠的秦王,輕輕啟唇,在寂靜的夜半時分,清聲唱起了支曲子:
“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將翱將翔,弋鳧與雁。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這是鄭地鄉間的小曲,在洧水之畔傳唱了幾百年,阿荼自記事起,便不知聽過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