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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張耳那老兒,靠著個婦人立身也便罷了。這婦人還是個再嫁的,嘖嘖,為求富貴撿了個……”
發言之人想必與老趙王張耳舊怨不淺,言語間已涉不堪。
靜坐席間的劉樂,忽然就覺得一股激憤與怒氣洶湧而起——她的丈夫,那樣光風霽月的人物,憑什麼在今天這般窘迫的境況,受這般腌臢貨色這樣不堪的侮辱!
而張敖,卻始終不動如山,但她仍是注意到他拇指緊扣在手心——想必已刺得那一處鮮血淋漓罷,這人,若隱忍到極處時,便是這般自傷的。
“撲通——”一聲倒地的悶響,原來是趙王奉酒到第九張坐席時,不知腳上被動了什麼手腳,彷彿是給個物什滑了一跤般,直直朝著案後那人摔了下來,玉冠上的朱纓散開,長髮披落下來,形容頗有些狼狽。
“大王!”趙國眾臣屬焦急出聲,紛紛起身,意欲離席。
“誰敢扶他!”高居主位之上的大漢皇帝,卻在此時出了聲,淡漠裡帶了幾分厲色。
“父皇。”劉樂起身離席,而後斂衽跪在了父親面前,神色是慘白的悽然,眸子裡盈了分明溼意,彷彿絕境裡的困獸一般向他祈求最後一絲生機。
“魯元,你下去。”主位上的皇帝面容沒有一絲動容,只冰冷地回應道。
她的神情終於化做了冷然一片的絕望與悽然——十八年來,即便被冷遇被拋棄被利用,也始終平和以應,恭順父親的劉樂,心裡第一回開始恨這個人!
“天已晚了,公主請先行回去罷。”那廂,趙王張敖已從容地起身,片時間便重新整理罷了儀容,轉過身來,對開口向妻子道。
四目相對,他依舊溫和而平靜,她卻驀地雙淚盈睫——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想妻子看到自己這般狼狽無助的一面罷。
她狠狠閉了閉眼,而後平靜隱忍地斂衽起身,默然離席。
第34章 張敖與魯元公主(九)
從那天起,劉樂總是頻繁地做同一個夢……夢裡,她的丈夫張敖仍是十六七歲模樣,站在漢軍營中的校場之上,鐵胄銀甲,一身勁裝,然後滿挽了手中的長弓,鋒芒閃爍的羽箭離了弦……
“篤……”那箭射中的卻不是草靶,而是她的父親——漢皇劉邦,一箭封喉,然後是殷紅的血色漫天彌開……
“啊!”她又一回自夢魘中被驚醒,推枕而起,已然汗溼重衣。
劉樂靠著軟枕倚在床頭,神情久久不能平靜……近些日子,她總是神思恍惚,一方是自己的生父,一方是自己的丈夫,若劍戟相向……她,又當如何自處?
短短一年後,漢皇劉邦自東垣歸京,又途經趙地,再次駐陛趙王宮。
聽旨之時,劉樂身子彷彿都僵了片時——上一回,他已經那般屈膝隱忍,她的父皇還是步步緊逼,如此相迫麼?
很久很久之後,劉樂仍清楚地記得天子御駕再次駛進趙王宮的那日,當晚,不欲落到同上回一般的情境,所以他們夫妻二人先前便有了默契,她託病未去赴宴。
而整整兩個時辰的宴席,她一直惶惶不安地坐在寢室中的蒲席上,目光幾乎眨也不眨地呆凝在檜木漆案上那尊青銅箭漏的刻度上……水一點一滴地自小孔漏下,浮箭上的刻度緩緩上升……終於,又過了一更。
十九歲的妻子,就這樣守著箭漏煎熬地等待自己的丈夫回來,每一刻都漫長得度日如年。
“公主,公主,不好了……”侍婢霜序幾乎是一路疾奔著進了室中,喘著粗氣跪在了她面前。
“陛下他……他要趙美人侍寢!”
“啪……”青銅箭漏被驚惶之極的女子衣袖拂翻,就這麼摔下了几案,漏中水液四濺,肆意地在地下淌開淋漓的一片……
漢高祖八年,從東垣過趙,期間,幸趙王張敖之美人趙姬。
——是可忍孰不可忍?
趙國的兩位丞相……貫高、趙午二人已是六旬年紀,皆是昔日追隨先趙王張耳多年的老臣,性子忠耿豪烈,見漢皇劉邦如此作為,心中怒不可遏。
(貫高、趙午)乃怒曰:“吾王孱王也!”說王曰:“夫天下豪桀並起,能者先立。今王事高祖甚恭,而高祖無禮,請為王殺之!”……《史記·張耳陳餘列傳》
未久,漢高祖劉邦之東垣,過柏人,趙相貫高等謀弒高祖,結果天子未宿其地,是以刺殺未遂。
次年,貫高的仇家知曉了此事,告發於御前,劉邦震怒,下令逮捕趙王張敖、丞相貫高等人,以囚車押解至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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