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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等,恭迎陛下!”近百名趙國臣屬同樣恭謹已極地稽首為禮,齊口尊呼,聲震四野。
但那輛駟馬雙轅,金玉為飾的穹頂御駕上,五十七歲的大漢皇帝劉邦卻是神情淡漠,彷彿充耳不聞。趙王敖同眾臣在地上跪足了小半個時辰,方才得了首肯,攬衣起身。
輪聲軋軋,文武隨行的天子車騎一路駛進了襄國城中趙王宮,待伴駕的一行人盥洗休整之後,已到了日暮時分。
“今晚,宮中要為陛下設宴洗塵。”趙王宮的寢居里,一盞兩尺餘高的銅羊尊燈熠熠亮著,明柔的暖黃色燈光暈了滿室。張敖與劉樂夫妻伴燈而坐,他語聲靜而緩。
“侍宴僕婢、席案陳設、菜餚飲饌這些,皆是用心準備了數月的,應當無虞。”她神色沉靜,溫聲輕語道,帶了些熨帖的安慰。
“侍宴的宮人皆已齊備?”張敖問。
“嗯,統共三十六名,皆是宮規禮儀教導妥當的。”劉樂不知他為何忽然問起這個,卻仍是認真應道。
“那,再添上我罷。”年輕的王侯語聲平靜,神色從容。
聞言的一瞬,劉樂驀地抬眸,怔怔不能信地看向他。
“我原就是陛下子婿,若在民間,侍奉丈人飲食本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他卻只是神色溫和澹然地衝她笑了笑“對長輩,恭敬些也是應當。”
可一方王侯做這侍宴上食之事,是何等的折貴屈尊?!
“張敖心中所願,不過與你同幾個孩兒安然度日,以盡餘生。”眉目秀逸的年輕王侯凝眸看著妻子,神色平淡而溫和“這些事,無非落些臉面罷了。”
劉樂卻是心下微微一震——她其實從未想過,他願意委屈自己到如此境地。
漢七年,高祖從平城過趙,趙王朝夕袒韛蔽,自上食,禮甚卑,有子婿禮。——《史記·張耳陳餘列傳》
華燈照澈的宴廳之中,大漢皇帝就這麼旁若無人地聳膝箕坐在主位上,起了許多皺襞的蒼老面容上,是一派倨傲又散漫的怠惰神情。
魯元公主靜靜跽坐在南面下首,看著自己的丈夫褪了外袍,戴上韛蔽,踧踖恭敬地侍立於天子身畔,極為謹慎細緻為他分菜斟酒,彷彿宴席之上所有卑微地侍奉於貴人身側的僕從一般。
她垂了眸子,極力地掩下自己內心洶湧的情緒……
“哐當——”一記金屬墜地的突兀聲響,引得眾人皆不由聚目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原來是皇帝弄翻了自己面前的一隻盛著羊羹的獸耳盂,銅盂落地,汁水湯液濺了正立在那兒侍宴的趙王整幅衣袍。
“張敖,你可知罪?”主位上心思莫測的大漢皇帝,目光冷淡地看著他,問。
“臣敖知罪,御前侍宴不周,懇請陛下責罰。”說著,年輕的王侯已整膝在湯法淌了一地的食案邊屈膝跪了下來,姿態規矩而恭敬。
“既如此,便罰你給這席上諸人奉酒罷。”皇帝的聲音蒼冷而淡漠地落了下來。
“臣敖,敬諾。”這記朗潤年輕的聲音溫和依舊,神色仍是謙卑而恭謹。
然後,他整衣起身,依次走向了下首的坐席——除了皇帝與趙王夫婦,席間的賓客,大多是伴駕前來的朝廷官員,另一部分則是趙國的臣屬。
此時,北面那十餘名趙臣已是義憤填膺,有幾名烈性子的武將已然怒發上指,目眥俱裂。
早在先前皇帝故意打翻食盂,湯汁潑了趙王一身時,趙國一眾臣屬便已是神情怒極,而丞相貫高、趙午二人,已是側過臉去闔上了眼,不欲再看自家王上受這般折辱。
年輕的趙王卻依舊姿態從容,走到了下首第一席前,為案後的朝官仔細斟了酒盞,然後,又走向下一個坐席。
漸漸地,廳堂之中便起了些竊竊的議論之聲,盡是出自那些幾杯酒下了肚的朝官。
“這還是頭一回見趙王,沒想到這般年少……”
“那是當然,前頭的老趙王一死,他又是獨子,自然順順當當地白得了個王位。”
“這樣貌生得也俊,那張耳老頭兒似乎長相平常呢……”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張耳昔年娶的,可是外黃有名的美人,況身家富足,若無妻族鼎助,他哪兒當得上外黃縣令?”
這話說得十分不客氣,而且還故意揚高了聲,好教座上諸人皆聽個清楚。
趙國右相趙午聞言,似乎憤然振衣欲起,卻給身旁坐著的左相貫高強按了下去,而其他趙國的屬官,皆早已停了匕箸正襟危坐,神色憤忿已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