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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她仍捨不得,上了大學又不便經常回家去,就伸手抓了好幾把白紙包的桂花糖、果仁酥,一股腦塞到她的白貂皮帽子裡,笑道:“你上了車,再拿出來。”
陸皎夜衝她笑了笑,跟著前頭拎箱子的小廝一路往車站裡走:“喲,車來了。我走了!”
陸玫跟上去幾步,揚了揚手:“到了來信!”
陸玫獨自回了家。
陸太太和三姨太坐著,由秋嬋給她們夾核桃吃,正在聊著,看她一眼道:“怎麼你一個人回來?小黛呢?”
陸玫脫了身上海藍色緞面罩衫,坐過去道:“她說今兒是中秋,得回去和她的好姊妹過。”
“這孩子!忒不會辦事,你怎麼不留她?”三姨太看陸太太對沈黛頗和顏悅色,就從旁揣度她的心意,猜想這事情已是定了大半,一疊聲地責怪自己女兒。
陸玫笑起來:“我怎麼沒有留?人家要回自個兒家裡,和姊妹過箇中秋,我攔得住?”
陸太太伸手取了一塊核桃吃,看她的眼神頗有讚許:“玫丫頭做的妥當,怎麼著也好。一會兒,老爺請了天藝照相館的師傅給家裡照一張全家福,要是小黛在,叫她不叫?省了麻煩。”
陸三姨太附和著也點了點頭,叫過自己的丫環扶著起身:“這是頭一次照全家福罷?我回去,也換一身體面些的衣裳,圖個彩頭!”
“您的那身廣綠色綢緞衣裳就不錯”,陸玫朝她說了一句,回過頭對陸太太笑道:“媽,您看看我親媽,一把年紀了倒很愛漂亮。”
陸太太拍了拍手指上沾的核桃屑,抬手示意秋嬋下去,溫言一笑:“怎麼,只許你們年輕人翻花樣,不許咱們老婆子好看了?”
陸玫旋即微笑,扶著她起來到穿衣鏡前,給她從身後整理整理衣領,順順當當地介面:“媽,我不哄您,也不騙您。您自個兒看看,和我站在一起,旁人還以為是老姐妹!哪裡就是‘老婆子’了?”
陸太太知道她話裡有一半兒奉承恭維,但心裡聽著也很舒服,就站定了,在穿衣鏡前照著整理項上掛的小葉紫檀配青金石隔珠掛子。一個小丫環正巧進來,見了兩人就抿著笑,上來輕聲道:“太太,大姑爺到了,就在外頭。”
陸太太一聽,便扶著陸玫的手過去:“別讓他久等,快請進來。哎,對了,亦嶸和曼娜哪兒去了?還不請他們下來?大姐夫來了,他們要人家白白等著麼?好大架子。”
趙曼娜在樓上又和陸亦嶸鬧了一場。
“你們調查處的真出了奸細?我早跟你說了,那姓趙的不可靠,一個混混,他能懂什麼?”
陸亦嶸在房間裡邁著小步打轉,他已這樣走了二十分鐘,從門邊一路走到落地窗前頭,雙手撐著白色大理石的窗臺,俯身望著下面的風景。說真的,他愛北平。在他從小待過的各種城市裡,沒有一座像北平這樣的親切、真實而可愛。春天的時候,有各色的春菜時蔬,有花市、廟會;夏天的時候,有隆福寺賣的冰碗,同仁堂的香袋,哪怕在天棚底下灑一點水、吃幾口涼拌王瓜,花上幾分錢聽曲兒,這也很好;秋天的時候,有各地來的各色果子,有遍地的桂花和懸空的明月;就連冬天,在其他城市最寒冷、最貧瘠的時候,北平不還有烤羊肉,和熱饃饃賣麼?
他打心眼裡的喜愛北平,可為什麼就有這麼多人、這麼多勢力一同爭搶?但凡有一點漏縫,那些人就像不怕死的泥鰍似的,一齊企圖鑽進來。他巴不得把奸細,把這一些人,統統地槍斃,槍斃!
“直軍——嗬,也太可怕了,他們派進來奸細,想來個裡應外合麼?想……”
“吵不吵?你閉嘴!”
陸太太派來的小丫頭請他們下去:“二少爺,二少奶。太太請您下去呢,照相師傅到了,大夥兒都等著!”
“算了,咱們先下去,過中秋別讓爸擔心”,陸亦嶸理了理頭髮,“一會兒在爸媽面前,什麼都別胡說,聽見沒有?”
照相師傅蹲得很低,擺弄著眼前架在鐵架上的大傢伙。“哎,就是這樣。很好,非常好,得嘞!”
陸老爺同陸太太坐在中間,兩位姨太各坐一側。陸玫和大姑爺、陸亦嶸和趙曼娜、陸子崢、陸七少爺,連同幾個已嫁未嫁的小姐,捧月似地站了一圈兒。
陸亦嶸站在挺邊上,一邊斜著眼往旁邊看,兄弟姐妹熱熱鬧鬧站滿了客廳。往後,人還能不能像今天這麼齊全呢?他忽然走了神,這麼想著。“哎,二少爺,二少爺!看這裡,很好,好!”照相師傅叫他回神。
“喀嚓”伴著一計閃光,照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