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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芙儂換了一身素淨的單衣上崔家去。
崔家所在的衚衕又細又窄長,也多是住著下三流的人,訊息卻靈通得很。在白芙儂到來之前,左鄰右舍早把整件事添油加醋地告訴了□□。
□□哭成了淚人,腫成核桃似的眼睛沒有目的地亂轉。白芙儂依偎著她,盡力緊緊覆住她的兩手:“別哭,□□,別哭!快些聽大夫的話喝藥,竟養好身子!”
她看著□□:“長順不在了,還有孩子呢,他長大了,也會待你好的!”
□□掙著搖了搖頭,撐肘坐起來一點,剛喊了兩聲“姑娘”,眼淚又湧在嗓子眼裡說不出話,最後終於道:“姑娘,我早知道他不對,我沒想到!他老怕我吃不夠,買了些醬肘子、紅糖棗兒的回來,只說借的錢。我問他借誰的,他不說!早知道他要有事兒,我早知道!”
□□說到這裡已是淚流了幾次,哽咽著拉住白芙儂的手,訴衷道:“姑娘,你記不記得,以前太太說的什麼,‘凡有所苦,皆有孽罪’。姑娘,我做錯了什麼事?我莫不是上一輩子太壞,報到……”
白芙儂心中愀然,伸手連連掩她的嘴:“你哭糊塗了,別胡說,別胡說!”
□□充耳未聞,仍兀自流淚道:“我,我給他多燒點兒錢,死也不做個餓死鬼。我這輩子受他這麼些好,報是報不了了,下一輩子再去報他!對,還有孩子,還有孩子……”
白芙儂聞言大慟,只低著頭拉緊她的手,過了一會兒,去灶間端了一碗紅糖燉棗茶過來:“這輩子還長久,哪就先想下輩子去了?就是為了自己,也好好地過。來,先喝這茶,還是趕明再請大夫來一回穩妥。”
等第二天,白芙儂一直待在崔家,等大夫來把了脈,開了幾貼補氣養神的藥煎了,自己方回到慶安胡同去。然而沒過兩個禮拜,□□從崔家帶來訊息,她還是在頭三個月裡小產。
整個十一月就在這樣的無名沉寂裡過去了。□□靜養了一段日子,依舊回到白家住著,只是行動言語上,遠不如以前來得活潑迅速。
沈黛的大多數時間只在南屋裡看書,有時也和白芙儂說說話,很難得地開一句玩笑讓□□高興。除了到衚衕口買一份報,或吹一吹晚風,其他一切都由茶房包辦,她沒什麼心思上街去。
到月末的時候,毓如來了一趟,穿著一身靛藍色繡春蘭洋布上裳,踏著一雙黑麵白底的布鞋。沈黛恰好去衚衕口吹一會兒風,馬上看見了她:“六嫂!”
毓如微笑道:“別,我不進去坐了。沈姑娘,我這一趟來,是找你們告辭來了。哎,白姑娘呢?”
沈黛道:“她在屋裡頭,六嫂你來,我叫她去。”
毓如趕緊攔住她:“那算了,不麻煩,不麻煩了。世事等閒,告辭不告辭都一樣,回頭你替我知會她一聲,就是了。”
沈黛陪著她仍舊折返,朝衚衕外頭走:“六嫂,你這是……”
“這一個月,我一直去寶華寺燒香、聽佛。聽著聽著,好像聽明白很多,又好像沒明白。世上有人則曰聚,無人則曰散。現在允禧不在了,我不願意給人家當女傭人、茶房,又不願意在家納鞋底子補衣裳掙活,倒不如圖個清靜,早該散了。”毓如提著一個小包袱,走在前頭:“那裡的淨慧師太允了收我,排一個‘端’字輩。你看我這衣裳,現在袖口上還能有一點繡花,以後都不許了。沈姑娘,還有毓如、六嫂的稱呼,就都不再提了罷。”
雖然大出意料,倒也在情理之中,沈黛沒說什麼,只好微微地點頭答應。
她們迎著晚風一路走出去,走到衚衕口的時候,毓如轉身道:“就在這裡罷,不要送了。沈姑娘,我雖然不通,但也不是吃白食的蠢人。我到了廟裡,一定給你們誦經求福。”
沈黛無言以對,只有朝她一笑:“你多保重,再會罷!”
毓如走了幾步又一頓,似乎在考慮什麼,終於回頭道:“沈姑娘,容我最後說一句。你還記不記得,那天咱們在一處吃如意餅?允禧抽到那紙簽字,那上頭寫著‘後院失火,各奔西東。或履風塵,或蓮臺空’。”
“世事無常,竟當真應了。”
毓如一氣兒說完了,自己微微地先笑了,也不等沈黛回話,返身朝外面走出去。很少的一點夕暉照下來,照著她的影子拉得很短,一轉眼不見了。
在這一個月裡,沈黛除了悲哀和憑弔,心裡更多地想著報仇。“要把眼淚全咽回去,再不能老是哭。這世上必須有幾個不會哭的人,好替故友報冤報仇。”她這麼想。
允禧和長順的事,儘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