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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街,買辦一些新居用品。
僱來的車左開右開,拐進了彌敦道。沿路站著許多手拿紙牌等待被招工的男人,也有賣花阿姑的影子,他們站在大樓底下,樓上伸出來的晾衣杆晾著很多顏色好看的衣服。
香港的天氣很好,一如往日地晴暖。沈黛把帽子拿在手上,難得地曬一會兒陽光,然而經過俞心戲院的時候,她如遭到晴天霹靂。
在人群裡,她看見了陸子崢。
那只是一個穿著戎裝的背影,非常高挺,戴著的軍帽遮住一半容顏。
“停車,停車!”沈黛大聲地喊。
她還穿不慣配著旗袍的高跟鞋,登時崴腳重重地跌了一下。她沒顧上疼,站起來一路追著那人到對街的麵包店。
過了一會兒,那人走出來,抱著法棍非常滿足地笑,那是一張不一樣的、完全陌生的臉。不像,其實一點也不像。
沈黛愣愣地站在那裡,看著那個陌生男人一路走遠。她感到沒頂的絕望。絕望過了,她居然很快地清醒,她已經不是十七歲的女孩子。
哪怕真有重生轉世,等他又到二十一歲的年紀,他已經不是陸子崢,在人山人海里,也絕不會再認得“沈黛”這個人。
沈黛簌簌地流淚,她忽然覺得自己非常偉大。當時她眼看著他死,如果在北平的回憶那麼深、那麼多,多到能算是一輩子,那他們已做了一世夫妻。
再無後悔。
她伸手去抹眼睛,並反覆地告訴自己,關於北平、關於陸子崢,這個男人,這個名字和這座城,都是上一輩子的事。也只有這樣,她才能很堅強地、英勇地、努力地走完這輩子。
喬安娜看她站在那裡許久都不曾動,趕緊下了車去看她:“密斯裴?”
沈黛的淚水早已乾透,衝她抱歉地一笑:“沒什麼,我認錯了人。”喬安娜和她又上了車,仍舊在街上到處逛著兜風,接著問:“是要緊的人麼?要不要回去找?是密斯裴的朋友?”
沈黛還沒說話,只見前面擁著一堆人,傳來很大聲的罵架。
“這裡的每塊地盤都有公會,每季都要交一定的錢,才能找得到工作。這是定例,這是規矩,怎麼,你敢藐視公會麼?交不起錢,就不能在這兒!”好幾個男人在嚷嚷。
“幹什麼!滾蛋,滾蛋!我聽不懂廣東話,那又怎麼樣?錢,沒錢!還我的錢,把錢還我!”一個女人穿著很髒的短布衫,在地上耍賴似地哭鬧,“死孃的,你們沒的好!給老孃放手!老孃就要在這!”
男人過去拖她,她笸籮裡賣的雜碎玩意全部掉在地上,被人一踩,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一個巡察正往這邊趕過來,伸著手哇啦哇啦地揮動。
沈黛的車開過去。她看到一張很熟悉的臉,蔣麗榮。
蔣麗榮在北平花光所有錢,她花錢的時候很不心疼,同樣的脂粉、衣服,她總是買兩件——都不是她賺的。她曾經請了四個老媽子伺候,而在她沒錢的時候,她們拐走了她最後一點積蓄。
蔣麗榮聽說這邊的財路很廣,於是她靠著出賣自己的一切來到香港。她到處地去順一些小玩意,而後在碼頭、小街上賣,她最希望得到一份女傭的工作,只是沒有人敢僱她。
在見到沈黛之前,她已經用自己的綢緞旗袍換了最後一頓硬麵包,就著餐館裡剩的一些奶油羅宋湯,這是她一天前的晚餐,在那之後,她沒有吃過任何東西。
蔣麗榮也認出了沈黛,她馬上伸手把住了車輪,湊上去喊:“沈小姐,沈小姐,是我!我是蔣麗榮!你還記得我,我啊,我是蔣麗榮!”
她見沈黛不語,以為對方已生惻隱之心,一下子忘記了飢寒,站起來極親熱地套近乎:“沈小姐,你告訴他們,你認得我!他們搶我的錢,你看!”她把口袋翻轉過來:“你看,裡面只剩一個子兒,我真是要餓死了。沈小姐,你在哪裡,你好不好?我還以為你……”
沈黛靜靜看著她獻媚似的表演,輕聲道:“我不會死,因為你還沒有死。”
蔣麗榮愣住了。
“沈小姐,你說這是什麼話?咱們都是北平人,難道不該相互幫忙嗎?沈小姐,你告訴他們,你認得我,讓他們容我一次!”
那巡察看蔣麗榮和沈黛講話,還以為她們認得,就站在一邊沒有動。但他看沈黛幾乎沒有說話,而蔣麗榮哭天搶地不知說的什麼,就上來拉開蔣麗榮。
蔣麗榮驚恐地扒著車輪:“沈小姐,你和他說,說呀!”
沈黛彎下腰,把她緊緊摳住車輪的手用力拿開,臉上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