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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濤上到二樓站定,環視了一眼空蕩蕩的大堂。下午的陽光斜射進來,把描著花的畫屏的影子拉的長長的,所有凳子都整整齊齊的倒扣在桌子上,朱漆的桌椅蒙了一層厚厚的灰。
“賣花花洋鹼,退油洋鹼。”四下裡靜悄悄的,外面貨郎叫賣的聲音清晰可聞。陽光勾畫出一身戎裝的程濤修長的身影,他的軍帽在他臉上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籠罩在陰影中的眉目看上去俊逸又帶著些許的溫柔。
畫屏邊的桌子上擺著一臺老舊的唱機,唱機旁還放著一張落滿灰塵的黑膠唱片。程濤摘下白手套輕輕拂了拂唱片上的灰塵,把它放在了唱盤上,他把唱針搭上去,唱片就吱呀呀的轉了起來。一陣纏綿的琵琶伴著三絃的合奏從唱機中傳了出來,唱的正是牡丹亭裡柳夢梅的唱段。
程濤微閉了雙目和著唱機輕輕唱了起來,他的聲音渾厚悠遠,抑揚頓挫的音調裡透出古典的優美,他微微搖擺的身姿如風中顛搖的楊柳,縱是一身軍裝也彷彿就是那遊園驚夢的翩翩公子柳夢梅。他的歌聲在陽光裡盤旋縈繞,在空曠的望江樓裡迴盪著。
一曲終了,唱機裡三絃撥動引入旁白過場,此處該是杜麗娘出場了。程濤屈起手指輕敲著桌面和著三絃的節奏,轉軸撥絃三兩聲後,一個如鶯的女聲在他背後響起:“這位相公好生面熟,你可還把奴家在心裡記掛?”
程濤轉過身來,他看到在廳堂的中央站著一身青色衣裙的四季蔥,近黃昏的陽光給她全身披上了一層淡粉色的薄紗,她看上去姿容曠世,宛如天人。程濤吊起嗓子按著戲裡的唸白說道:“只恨香魂不得遇,我曾何處與小姐相識?”
四季蔥微微一笑,一雙玉一樣的酥手翻了個腕花,用崑曲的花腔答道:“這位相公你留心想想,我們合該是曾在夢中見。”言罷她眯起雙眸,那點綴著一顆淚痣的眼睛噙著說不盡的風情,她輕移蓮步款款走向了程濤,和著唱機且歌且舞了起來。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我從那深閨之中奔逃出,不過是想和你溫存一晌眠。忘情歌舞的四季蔥就如同一個夢境一樣,周身散發著懾人的美。
唱機裡的音樂停了,四季蔥收住了曼妙的舞姿向程濤微微福了福道:“獻醜了。”
程濤沉默了片刻,舉起手緩緩的鼓起了掌,他嘆了口氣說:“就算是湯顯祖本人,也想不到他筆下的杜麗娘會如此美妙。”
“杜麗娘是誰?”四季蔥問道。
程濤笑了下說:“就是你剛才唱的那出戏的主角,你難道不知道你自己唱的是什麼嗎?”
四季蔥搖了搖頭淡淡笑著說:“我只是唱而已,並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麼,我也不懂得。”
程濤靠在放唱機的桌子上微微偏著頭說:“你唱的是《牡丹亭》。”
“牡丹亭,”四季蔥輕輕的重複了遍這三個字,“多美的名字,這是出講花的戲嗎?”
“不,”程濤笑了笑說,“是講情的,而且是死者可以生,生者可以死的人間至情。”
四季蔥微笑著說:“我不懂什麼是情,就像我不懂什麼是奼紫嫣紅。”
程濤站直了身子將雙手背在身後望著窗外說道:“沒人知道什麼是情,牡丹亭的題記裡就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愛上一個人,就好像你不知道一朵花什麼時候會開,一滴雨珠什麼時候會落下,但你一旦為情所俘,那是世界上最奇妙的感覺,就彷彿——”程濤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他轉過身望著四季蔥的眼睛說:“就彷彿有一天你突然看見了奼紫嫣紅是什麼。 ”
四季蔥聽了他的話,那絕美的雙眸深處突然起了一陣波瀾,她那美的令人炫目的臉瞬間漾起了些溫暖的人間煙火之氣。程濤慢慢向她走來說道:“你好像很喜歡詩詞,你會的多嗎?”
四季蔥搖了搖頭說:“不多,都是聽別人說的,別人說了我就記住了,我不知道那些詩講的是什麼,只是覺得很美。”
“我也喜歡美的詩,我最喜歡的一句是看取三春如轉影,你知道下一句是什麼嗎?”程濤望著她的眼睛說道。
四季蔥的眼神微微恍惚了下,她想了想慢慢吟道:“似乎是折來一笑是生涯。 ”
“沒錯,就是這句,你記得是在哪裡聽到的嗎?”程濤放低了聲音溫柔問道。
四季蔥雙眼恍惚的回憶著說:“扇子,醉花陰的檀香扇子。。。”
“果然。”程濤牽起嘴角輕輕笑著說,但他那被陽光浸潤的溫柔的雙眸卻如暴雨將至的天空一樣驟然洶湧起濃重的暗影,他在沒有任何預兆的情況下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