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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道號稱中原文脈所在,往上數幾百年,都是文采風流的地方,凡有飲水處,必有能吟詩作對的書生士子,就是採蓮的少女,撐船的老翁,閒來無事,口中也能唱和幾句膾炙人口的傳世名句。
臨近江南道的地方,就算是尋常的酒樓裡都彷彿沾染了三分五分的文人氣息,取的名字與北地那種粗莽直接的不一樣,不會去取什麼迎客來之類的名頭,至於更直白粗俗些的,張氏,王氏,更不在考慮之內。
俗氣,太俗氣。
吹雪酒樓的掌櫃的擦了擦桌子,旁邊溫著一壺黃酒,騰起白氣,出神。
這個時候本還遠不到喝熱酒的時候,天氣還有幾分餘熱,他年輕時候也只是喜歡喝在水井裡冰過的酒水,覺得那一股冷冽如冰的酒灌進喉嚨裡,再著起了一道火線,才叫做舒坦,只是年紀大些,就覺著溫黃酒更有幾分滋味。
掌櫃的伸出手在酒壺上暖著,旁邊江湖客喝乾了酒,拍桌子讓人上酒。
小二忙不迭跑去,掌櫃的有些失神,這一段時間,江湖上的江湖人走動的那可是越來越頻繁了,他不曉得裡面的什麼事情,只是接待過的江湖客人多了,人多口雜的,也就聽說了點事情。
掌櫃的抬手喝了口酒。
前幾日天京城裡飛出了兩道劍光,聽說飛過去的時候,城裡城外,山裡江河,不知道多少把劍掙脫劍鞘,被劍氣引動,想要隨著那兩把長劍飛出去,得是要有些功夫的人才壓得住。
聽說崑崙山上有仙人南下,擋路試招的高手不知道多少,全部無視。
然後就是天下第一莊莊主更迭,天下眾多江湖好漢都打算去觀禮,也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兒,能夠接的下老莊主的擔子。
江湖從來不算是個風平浪靜的地方,但是也罕見有這麼多大事情一次發生,便如同海面上砸下了三道驚雷,風起雲湧,也不知道到底是震起來了多少條草莽龍蛇,競相奔走,攪得原本清澈的水底一片一片的泥濘渾濁。
掌櫃的喝乾了酒,起來活動了身子,看到有人掀起酒旗,一老一少走了進來,那老人穿著一身青衫,頭髮已經花白,白的無精打采,像是燒盡了的木頭上面的一層白灰,腰桿卻還挺得很硬實,後頭跟著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生得清秀,一雙眼睛像是雨後的青竹林,滿是靈氣。
少女的背後背了兩把劍,一把稍寬些,一把則似乎比尋常的劍更長些。
老道女子小兒是江湖上三個不能招惹的忌諱,這兩人幾乎全給佔了,江湖人難免多看了兩眼,反倒是掌櫃的覺得兩人面善,親自引著這兩個客人,在二樓上尋了個靠窗的位置。
老人大剌剌坐下,背劍的少女卻是先將背後的兩把劍小心翼翼得解下來放在桌子上,才肯落座。
提起茶壺,先是用熱水燙了一下杯子,然後才倒茶。
不知怎得,這般尋常的動作,也令掌櫃的覺得心曠神怡,如同看到了飛鳥振翅,雨落蓮池一樣,自然,恰好,最好,笑容也就誠懇了許多,問道老人可是要喝些什麼?老人一拍桌子,要了一壺最烈的酒,然後就是各色下酒菜。
說起來極順暢,顯然是常常廝混在酒館的主兒。
掌櫃的下去吩咐後廚準備,又讓小二添了一次水,又有客人來,這才轉身離開招呼新來的客人。
離武喝了口茶,看到前面東方熙明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不由得哂笑一聲,伸出手掌在小姑娘臉頰上捏了一把,然後看著抬頭怒視自己的少女,取笑道:
“幹什麼臭著一張臉,我可還沒死呢,就一副要送喪的模樣,你說說你,晦氣不晦氣啊?”
東方熙明囁嚅道:
“可,可是……離伯你的頭髮都全白了。”
離武不屑一撇嘴,抬手抓了抓花白的頭髮,懊惱道:
“不就是白了幾根毛嗎?著急個甚?哪天找點草藥染一染不就又都黑了?我與你說,我這還不算什麼,借給我這兩把劍的老雜毛,早就已經給壓彎了腰,比我更慘,我是誰,起碼不可能比那老小子活得更短。”
“到時候那老雜毛死了以後我就鑽到他陵墓前面去喝酒吃肉,他也沒什麼話能說了,嘿嘿,總不能從墳裡頭爬出來。”
老人喝了口茶,自顧自道:
“我們這一代人經歷了太多事情,這輩子都做過暢快的事情,也做過了很多違心卻不得不去做的事情,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和解了,說也說不開了,只能都下去以後再說。”
“再不濟,下去了多喝幾頓酒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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