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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還穿著件游泳衣。他站起身來了,踉蹌的走到丁香身邊去。“丁香!”他啞著喉嚨喊:“丁香!”
丁香像從沉睡中醒來,她抬起頭,臉色白得像月光,眼睛黑幽幽的如兩泓不見底的深潭。她居然沒有哭,她臉上一點兒淚痕都沒有,一絲絲都沒有。
“他說他前輩子是一條魚,”丁香細聲細氣的說:“結果,他去了。海,把他收回去了。”
“丁香!”他沉痛的握著那小小的肩,用力的喚著:“哭吧!丁香,哭吧!”
“不不!”丁香輕輕的搖搖頭,還像在做夢一樣。“他從來不喜歡看到我哭,他會罵我!我不哭,我不哭,他總是要我笑嘻嘻的,他說,他喜歡我,就是因為我愛笑!”她居然捲起嘴角,微微笑起來。“丁香!”他搖她,用力搖她。“你哭,你必須哭!你放聲哭吧,丁香!”他試圖從她懷中取去那手鼓。
丁香立刻用全身力量壓在那鼓上。
“不行!他交給我保管的!”她說。“如果我弄丟了,他會生很大很大的氣!”哦!丁香!小小的丁香!韓青茫然的站起身子,發現自己絕對不能幫她承受任何屬於她的悲痛,他只能無助的望著她。鴕鴕走來,用雙臂緊緊挽住韓青。
“怎麼會呢?”鴕鴕小聲的啜泣著。“怎麼會有這些事呢?我不懂。我以後,什麼都不敢說我懂得了。”
他緊緊的挽住鴕鴕,從沒有一個時刻,他覺得“存在”的價值是如此重要。再也不要去談“禪”了,存在絕對不等於“不存在”!砰砰砰!海浪仍然一個勁兒的擊著鼓,砰砰砰!
“聽!”丁香忽然說。他和鴕鴕低頭去看丁香。
丁香滿臉綻放著光彩。“他在唱歌呢!”她微笑著說:“他在唱:匆匆,太匆匆!聽見嗎?匆匆,太匆匆!”鴕鴕把面頰埋進了韓青的懷裡。
三天後,他們葬了徐業偉。丁香進了精神療養院。從此,韓青沒有再見過丁香。
第十六章
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四日,韓青和鴕鴕認識滿二十個月。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以每月來計算相識的日子,也以每月的二十四日為紀念日,小小慶祝,並且彼此祝福。
這個月的二十四日並不很好過,徐業偉的事件還深深影響著他們,那悲哀的氣氛一直緊壓在兩人心頭。而且,韓青必須回屏東去了,因為,召集令隨時可能下來,他一定要回家等兵役通知。等接到通知後,他也不知道是否還有時間來臺北,還是要直接去服役,所以,離愁別緒,千匝萬匝的箍在兩人身上,心上,思想中,意識中,擺脫不開,揮之不去。
這天,他們在小風帆吃晚餐,喝了一點酒,兩人都想把空氣放輕鬆一點,只是,都做不到。飯後,回到小屋裡,面面相對,就更是離愁千斛了。韓青注視著她,千言萬語,全不知從何說起,只覺得一千個一萬個放不下心。即使兩心相許,未來是不是都能如願呢?吳天威對他說過幾句很重的話: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交女朋友嗎?我不想在服兵役的時候去受那種相思之苦!而且,我告訴你,服兵役的時候最容易失去女朋友,沒有幾個女孩子能忍耐寂寞,能抗拒誘惑。韓青,”他還特別加重語氣。“尤其是你那位袁嘉佩,你一天二十四小時盯著她,她還要偶爾動搖一下,等你走了,更不可靠了。袁嘉佩,”他搖搖頭:“那女孩太聰明太有才氣,太活躍,又太受人注意!韓青,你該找個平凡一點的女孩,那麼,你會少吃很多苦!”吳天威,在同學中,他是比較沉默寡言的,很少發表什麼大意見。但是,這幾句話說得卻頗有道理。
當這離別前夕,他注視著鴕鴕時,吳天威的話就在他腦海裡翻騰又翻騰。鴕鴕望著他,雙眸盈盈然如秋水,面頰被酒染紅了,那麼可愛的嫣紅著,嘴唇的弧度一向是他最喜愛的,連那用手指繞頭髮的小動作……唉,一顰一笑一蹙眉,都是“動人心處”!前人的詞句裡有“其奈風流端整外,更另有,動人心處!”實在是寫得太好了。唉!他心裡嘆著氣,或者,他真該去愛一個平凡一點的女孩!免得如此牽腸掛肚,難捨難分。“鴕鴕,我真不放心你,真不放心!”
“別這樣,”她咬咬嘴唇。“我會很乖。我已經跟爸爸說了,七月一日起,我就去爸爸公司裡上班,去管一些外銷翻譯打字之類的工作。你走了,我的白天會變得太漫長了,只好用工作去填滿它!”鴕鴕的父親,從軍中退役後,開了一家玩具公司,一直做得非常好,最近,已大量接受國外的訂單了。女兒去父親的公司上班,應該是最沒問題的。可是,韓青還是一百二十萬個不放心,不放心,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