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樣子。雲紋絲不動,現狀一成不變。高枝上的鳥們短促地叫著;傳遞著似乎別有意味的訊號。蟲們在草叢中振響預言的羽聲。
我思考空無人住的野方的家,此時大概是門窗緊閉。無所謂,就那樣緊閉好了。沁入的血任其沁入好了。與我無關。我無意重新返回。在最近發生流血事件之前;那個家已有很多東西死去。不,莫如說是很多東西被殺。
森林有時從頭頂到腳下地威脅我,往我的脖子吐涼氣,化作千根針扎我的面板,千方百計想把我作為異物排擠出去。但我對這些威脅漸漸可以應付自如了。說到底,這裡的森林不外乎是我自身的一部分——不知從什麼時候我開始有了這樣的看法。我是在自身內部旅行,一如血液順著血管行進。我如此目睹的是我自身的內側,看上去是威嚇的東西是我心中恐怖的回聲。那裡張結的蜘蛛網是我的心拉出的蜘蛛網,頭上鳴叫的鳥們是我自身孵化的鳥。如此意象在我胸間產生,並紮下根來。
①白噪聲,耳朵聽得見的所有噪音。②我像被巨大的心臟的鼓動從後面推著似的在林中通道上前進。這條路通向我自身的特殊
場所,那是編織出黑暗的光源;是催生無聲的迴響的場所。我力圖看清那裡有什麼。我是為自己帶來封得嚴嚴實實的重要親筆信的密使。
疑問。
為什麼她不愛我呢?
難道我連被母親愛的資格都沒有嗎?
這個疑問長年累月劇烈地灼燒著我的心、撕咬著我的靈魂。我所以不被母親愛,莫非因為我自身存在著深層問題?莫非我這個人生來就帶有穢物?莫非我是為了讓人們無視自已而降生的?
母親走前甚至沒有緊緊抱我一下,隻言片語都沒留下。她轉過臉,一聲不響地只帶著姐姐一人走出家門,如靜靜的煙從我眼前消失。那張背過去的臉龐永久地遠去了。
鳥又在頭上發出尖銳的叫聲。我朝天上看,天上唯有呆板的灰雲。無風。我兀自移步前行。我行進在意識的岸邊,那裡有意識的拍岸白浪,有意識的離岸碎濤。它們湧來,留下文字,又馬上捲回,把文字抹消。我想在波濤之間迅速解讀寫在那裡的話語,然而實非易事,沒等我最後讀出,語句便被接踵而來的波濤洗掉沖走。
心又被拉回野方的家中。我清楚地記得母親領姐姐出走的那一天。我一個人坐在簷廊裡眼望院子。初夏的黃昏時分,樹影長長的。家裡僅我自己。什麼原因我不得其解,但我知道自己已被拋棄,孤零零地剩留下來,我知道這件事日後必定給自己帶來深刻的決定性影響。並非有人指教,我只是知道。家中如被棄置的邊境哨所一般冷冷清清。我凝視著日輪西垂,諸多物體的陰影一步一步包攏這個世界。在有時間的世界上,萬事萬物都一去無返。陰影的觸手一個刻度又一個刻度地蠶食新的地面,剛才還在那裡的母親面龐也將很快被吞入黑暗陰冷的領域,那面龐將帶著故意對我視而不見的表情從我記憶中自動地被奪走、被消去。
我一邊走在森林中,一邊想著佐伯。浮想她的臉龐,浮想那溫和淺淡的微笑,回憶她的手溫。我將佐伯作為自己的母親,試著想象她在我剛剛四歲時棄我而去。我不由搖頭,覺得那實在不夠自然,不夠貼切。佐伯何必做那樣的事呢?何必損毀我的人生呢?其中想必有未被解明的重大緣由和深刻含義。
我試圖同樣感覺她那時的感覺,試圖接近她的處境。當然沒那麼容易。畢竟我是被拋棄的一方,她是拋棄我的一方。但我花時間脫離我自身。魂靈掙脫我這個硬梆梆的外殼,化為一隻黑漆漆的烏鴉落在院子松樹的高枝上,從枝頭俯視坐在簷廊裡的四歲的我。
我成為一隻虛擬的黑烏鴉。
“你母親並非不愛你。”叫烏鴉的少年從背後對我說,“更準確說來,她愛你愛得非常深。這你首先必須相信。這是你的出發點。”
“可是她拋棄了我,把我一個人留在錯誤的場所消失了,我因之受到深深的傷害和損毀。對此如今我也明白過來。如果她真正愛我,何苦做那樣的事情呢?”
“從結果看的確如此。”叫烏鴉的少年說,“你受到了足夠深的傷害,也被損毀了,而且以後你還將揹負著這個傷害,對此我感到不忍。儘管這樣,你還是應該認為自己終究是可以挽回的,自己年輕、頑強、富有可塑性,可以包紮好傷口昂首挺胸向前邁進。而她卻無可奈何了,只能繼續迷失下去。這不是誰好誰壞的問題,擁有現實性優勢的是自己。你應該這樣考慮。”
我默然。
“記住,那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