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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她身後碎步走著,不時有成群結隊的丫鬟“湊巧經過”,一律是站在廊子一側等著念離先透過,眼睛卻是不安分地瞟著她,嘴裡也是嘀嘀咕咕的不停。
“這就是宮裡來的女人啊,把最好的時光都耽誤了,如果能榮華富貴也就算了,到頭來還是被新皇帝遣散了,徒有宮人的地位又怎麼樣?黃花閨女還不是要嫁給咱家少爺做填房?”
“噓,你小聲點,這位大夫人不知道性子像不像上位大夫人那麼好,說不準和二夫人、三夫人一樣,使喚我們不說,還折騰我們——”
“我看這女人泛著一股子妖媚之氣,一入門就跑到妓院去搶人,現在又獲准進了落雨軒,肯定有什麼過人之處——”
“你們這幾張一瓢水漏半瓢的臭嘴巴,小心被人聽去了撕了你們的嘴。”
最後總結陳詞的綠衣丫鬟不是別人,正是故去的大夫人顏可的貼身丫鬟柳枝。
顏可去世後,她奉命照顧小少爺寶兒,地位自然不一般。
聽到柳枝這句話,小丫鬟們自然都噤聲,一排目光齊刷刷地望著新來的大夫人那大紅袍綽綽風姿的影,不知道她究竟是何種貨色。
像她們一樣等著驗貨的還有此刻等在落雨軒的大少爺安以墨。
“念離,念離——”這會兒安以墨倒拿著賬簿,卻完全沒有發覺。
他腦子裡開始慢慢勾勒她的樣貌,那鼻子那眉眼,若是放在十幾年前沒完全張開的時候,倒是像極了一個人。
他的青梅,喚名嵐兒。
嵐兒很笨,識字晚,都學了幾年書了,居然還是會把“墨”字讀成“黑”,於是總是追在他身後“黑哥哥”的叫著,叫得安以墨哭笑不得。
依稀記得她五官都擠在一張巴掌大的臉上,小眼珠子賊溜溜的有神,動不動就撅起小嘴兒,他總是忍不住要戳一口——
現在想來,那真是傷風敗俗啊——
安以墨不禁笑出聲來,正是這時,門上三聲,一聲重兩聲輕。
安以墨慌忙喊著“進來”,門才緩緩推開,卻不見正中出現人影兒,需要伸長了脖子,才能發現念離正端著個托盤候在門的一側,托盤上是小藥爐,還冒著熱氣。
呵,把傢伙都搬過來了?真的要伺候我吃藥?
行啊,裝,你繼續裝。
安以墨濃眉一掃,眼角一挑,揮了揮手。
念離是何等眼尖的人,就這麼一個動作就瞭然於心了,邁腿過了落雨軒的門檻兒,另一隻腳還沒跟上來,卻聽到安以墨骨頭裡挑刺兒地說:“打住,虧你也伺候過宮裡的娘娘們,不懂得規矩嗎?”
安以墨這一會兒倒講起規矩來了?
念離幾乎要噴笑了,是誰赤腳披髮啊?
一抬眼,念離卻愣住了,這還是方才那瘋張的安以墨麼?
此刻他已換了一身黑袍,卷著金邊,戴著美玉,堂堂一表人才。就連早上那張烏七八黑的臉,此刻也乾淨了,顯得神采煥發,鼻子眉眼都不那麼妖媚了,倒是很精緻,不似一般男子那樣胡亂一片。
“你記住了,安園每一道門檻都有講究。這主堂、佛堂、落雨軒,都要先邁左腳——”
安以墨像是要故意捉弄念離一般,飛速地報著安府各個院子屋子的名字,就跟炫耀的大廚在報菜名一樣,目的不是為了讓你知道要吃的是什麼,而是為了把你震懾住,往後就算吃豬飼料也當國宴。
一口氣報了二十多個院子屋子的名兒,安以墨笑眯眯地說:“沒說的都是先邁右腳的,你都記住了吧?”
念離沒有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
婷婷吐了吐舌頭,她這個從小在安園長大的都記不住這麼多房間,新來的大夫人怎麼記得住?這分明是在為難她嘛——
再說,這安園什麼時候有這些規矩了?她怎麼從不知道?
側眼看到婷婷的錯愕,念離當下什麼都明白了,卻什麼都沒說,只是腳已經邁錯了,向前也不是,向後也不是。
安以墨很得意,不知為何,他只要看到念離狼狽的樣子就很開心。
他雖然不是個仁厚的東家,卻一向和刁鑽刻薄掛不上邊的,可現在碰上了門神一般的念離,總覺得頭上像是多了一個媽似的,不自覺就拿出氣老太太那一套來捉弄她。
“有的人就是該進不進,該退不退,自以為聰明。”
安以墨眸子如海,頃刻將念離吞噬,可憐她端著藥爐的托盤,雙手都在微微地顫抖,卻只能卡在門檻上,這讓安以墨多少有些不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