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部分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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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的水。我爹和另外幾個壯勞力把隊裡收下來的紅薯磨成粉漿,然後我爹圍著皮圍裙,像個巨人一樣守在鍋邊上,端著一個巨大的漏瓢,瓢底鑽下幾排密密的眼,瓢裡盛著粉漿,一邊用力顛動,一邊均勻地在鍋上方轉圈兒,漏下的粉漿一經開水,就成了光滑溜溜的粉條,撈起,曬乾,就成了大隊的財產,過年的時候給各家各戶分上一點。北方除夕,粉條豆腐熬白菜是少不了的,沒有它,就不算過年。
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我一饞了,我娘就會領上我和芝子到粉坊轉一圈。我爹他們覺悟老高的,從來沒給自己開過小灶,但是每次我們一去,他就拿一個大碗,盛滿滿一碗粉條,捏一點鹽花,看我們倆呼嚕呼嚕地吃,又熱又香又滑,美呀。每次我娘都會悄悄叮囑:“芝子,別告訴你媽呀!”她懂事地點點頭。我問我娘,我娘說唉呀!“你那乾孃是老先進,要是她知道芝子吃了公家的粉條,會打斷她腿的!”
我在想象裡吐了吐舌頭。
沒想到乾孃真的知道了。正是秋後,棉花摘完,半村子人都在棉田裡拔棉稈,大家說說笑笑。遠遠的就見乾孃掄著一根柴稈,把芝子打得嚎哇哭叫。我娘趕緊過去,想把她拉開,她一揚胳膊,把我娘推一個趔趄:“你甭勸!飯吃不上活該餓死,誰叫她娘是婦女主任。犯不上別人獻殷勤,讓她吃公家的粉條!”
我娘氣壞了:“小榮你說啥?我獻殷勤?我獻殷勤犯不上給你獻!不就是個婦女主任,看你還美上天了!是我叫她吃的,怎麼了?有本事你批鬥我!”
原想著說說就算的,沒想到當天晚上,吃飯時候,村裡的大喇叭一遍遍開始廣播:“有的群眾,覺悟不高,不但給自己的孩子吃公家的粉條,還拉攏腐蝕幹部子女……”我孃的粥碗端不住,“哐啷”一聲掉地下,碎了。
“二月二龍抬頭”,乾孃到別處學習,乾爹出門在外,家裡只剩三個孩子,拙手笨腳,只會煮粥吃鹹菜。這一天北地興吃“面託”,就是用白麵稀糊攪上南瓜絲,鍋底放少許油,倒上菜糊烙熟。剛出鍋的面託綿軟、清香,佐以醋蒜,是“醒春”之物。我拿著半張面託,捨不得吃,偷偷把芝子叫出來遞給她,她剛咬了一大口,我娘就出現了,抬手就給了我一巴掌:“要命的,人家怕你腐蝕幹部子女,你還腆著臉送東送西!”芝子嚇跑了,我被我娘揪著耳朵拎回了家,巴掌打在屁股上:啪。啪。
星移斗換,一切都在不知不覺間悄悄改變。月餅可以隨便吃了,農業學大寨也停了,不再有集體出工,農村幹部也不再有權威,“婦女主任”成了閒職,仍被幹娘兢兢業業地當著。我也大了,要結婚了。
大喜那天,孃家門外抻上兩根繩,繩上搭著親朋好友送的賀禮,大多是一些廉價的洋布被面。芝子居然也來了,抱著一床五彩絢爛的羊毛毯。我娘正笑容滿面地迎賓呢,一時間有些呆,正巧有人叫她:“嬸子!嬸子!”她就坡下驢,轉身走進門去,把芝子晾在門邊。我爹趕緊把她往門裡讓,她尷尬地笑笑:“不了,這是我娘給小霞的賀禮,祝她婚姻美滿!”
我送她出去,想起遙遠年代的暗黃歲月,心底就有溫暖一漾,一漾。芝子回頭看看,四下無人,“小霞,別怪我娘,她心裡頂疼你……”然後悄悄掩了嘴笑,“等你生娃的時候,她要給你送滿滿一籃子紅皮雞蛋!”
嘿,我的臉像枚紅太陽:“看乾孃,人家剛結婚!”
回來聽見我娘發脾氣:“把毛毯還給她,咱不缺她那點東西!她這不是在拉攏腐蝕我的閨女?”這時候我已經有了點發言權:“娘,別這樣。再怎麼說,你們也曾經是好姐妹。”我孃的淚一下子就下來了:“誰說我們是好姐妹!誰說我們是好姐妹!”
一年後,我真的懷了孕,跑來住孃家。一天晚上,涼月滿天,我串了個門,挺著肚子正往家走,遠遠地看見一個人影,腳步重重地:咚!咚!近前一看,是乾孃。月光下捂著胸,一圈一圈地轉圈。我叫一聲:“乾孃。”她抬頭看看:“是小霞,什麼時候回來的?你還記得乾孃……”我看她神色痛苦:“乾孃,你不舒服?”她勉強笑笑:“疼……回家吧,我還給你攢著雞蛋呢,孩子生下來,記得通知乾孃……”
回去跟我娘說,我娘表情憂傷:“她得了乳癌,醫生說,活不過三個月……”
我一聽就急了:“你怎不早說!明天咱倆一起去看乾孃!”她屬鴨子的,肉爛嘴不爛:“我不看!要看你去看!”看我噘嘴,她服了軟,“好好,你別生氣,小心動了胎氣。過兩天,過兩天咱們去。”
嘴裡說著過兩天,天一亮她就開始偷偷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