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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他也會覺得可愛,他是寧願死於褒廣的大地上也不願葬身暗無天rì的地道。
把手籠在嘴邊,大喊“喂”。在確定自己的存在嗎?悉數吐盡腹腔中沉悶滯氣?還是呼叫世界中能與他應和的一個聲音?阿父已然離開,縱使他回到祖寺,在房頂以口哨吹出詩歌音調也再無從迴響。
酸澀的淚再次滑過他俊美的,稜角分明如永不妥協的臉。
他的手指觸控到粗糲的石塊,有雕刻感,能觸碰到紋路的流動。
回身細看,不是紋理,是文字。
他懂得。
文字即符號,即意識,即規律,即宇宙之顯象。用不著一個個字形記認,一個個音節拼讀,他以天生潛能,從個體意識進入宇宙意識,旋踵間,任何文字,古舊如釘釘頭,榫形,箭形,骨頭上的契文,只要是經由意識成形,他便能知悉、閱讀,不,是聆聽。
生於綠洲上一個業已受風沙侵蝕的小村落,或許生於吐魯番?阿父那年聽到天國之音,要在月圓之夜,在帕米爾顛峰山洞中諦聽祖師法音。不知道阿父隻身孤影是如何登上秘洞,但阿父做到了。在經由吐魯番回祖寺時遇上他——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偷。
原來只是為一餐飽。他看到一個獨行者身上漲鼓鼓的布袋,如果裡面不是財物,可能也是幾個饅頭,怎麼都可獲得一頓豐足食物,所以他如影隨形,靜靜伺機搶奪以祭慰好多天沒有煙火的五臟廟。趁市集漸散,獨行者急於投店而有所鬆懈,他如一尾魚般遊近目標,用刀子劃斷掛帶,在目標未及反應高叫時便一溜煙般消失於人跡杳杳處。
在破落廢居,他開啟布袋翻尋,經文,還是經文,寫在桑皮紙上的經文。越翻越惱怒,本來以為終於能吃上一頓,沒想到竟是一堆樹皮!不如扔進火裡,至少能做暖身的燃料。他拿起一本yù喂飼火舌,突然,看到這樣一句:滅天機者,天必毀之。嚇得他在火堆旁仍出了一身冷汗,當晚一場高燒,迷迷糊糊間,他聽見自遠而近的殷殷雷鳴,聲浪逐漸逼近,他象暴露於光天之下無處藏身,怵目驚心地等待兵刃壓臨。嘶鳴、厲叫、咆哮、驚吼糾結著血肉模糊的屍骸遮天蔽rì。鷹的鐵嘴,龍的巨爪在對方身體上肆虐,直到皮開肉綻…
驚醒時,劇烈的痛楚令他懷疑是否身首異處。他摸一摸汗涔涔的臉、鼻、額、耳,肩,未死未死,難道是真主真神的懲罰?現在再落泊還有小命一條,以後會有xìng命之虞嗎?
現在想回來,他肯定那是神明對他降下一場淋漓聖雨來軟化他被困頓包裹的麻木外殼,以喚醒他體內的久違的良知。
他慌張而又恭敬地收拾好經文,準備在搶奪之地跪候失主。
他就這樣從料峭的清晨一直等待。沙漠孤村上的清晨啊,微不足道的沙粒形同飛鏢,對衣不蔽體的少年施行凌池之刑。天神發怒吧?少年自忖,他確實沒有見過如此狂暴的晨風,他只有抱緊經文,低頭垂首兀然不動以謝罪。在人聲漸稠間,焦灼的身影終於到來。
“真主啊,你原諒小的啊,我罪該萬死,我以後不敢,您老人家打我吧,我天打雷劈。”
他雖是怕,但仍想來招以退為進,先消消對方火氣,人家大概也不會下手太重。
他閉著眼,扭曲著臉容在等待,他知道小偷被人逮著的下場,拳腳相加自然不在話下,他憋著氣,收縮肌肉等待著。
一秒,兩秒,多久過去了?沒有反應,難道磨刀相向?
“先起來吧。”
神諭般的聲音,沉穩而慈祥,充滿力量。
他張開眼,永遠記得那張臉,如果世界上真有神明,應該便是這個樣子了。
阿父啊,想起來不禁又要哭。
阿父問,你為什麼要送回來給我呢?如果你把這些東西賣掉,你會得很多錢。
他說,他看到那句讖言,他不想沒有吃飽過就死去。
“你讀得懂那些經文?”
阿父眼裡閃出不可置信的奇妙光彩。
“誰教你的?”
“沒有人教,我只要認真看一下就知道了。”
阿父蹙著眉,仔細打量這個小傢伙。
“我真沒說謊。”他低聲辯析。習慣於說謊,習慣於被受質疑,第一次真誠的說出真相他很怕遭受懷疑,他更怕以後沒有說出真相的勇氣。
阿父扶起他,捉著他肩膀的雙手嵌入他皮肉。阿父眼睛逐漸溼潤,呢喃道:是他?是他!
從此,他跟著阿父來到更荒蠻的祖庭,從懵懂少年至剛健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