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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抬頭,白忠義看見了他們廠子裡像小山似的木頭垛,他的腳步慢慢地停下了。這個善良的老人知道自己要做虧心事了,害怕極了,他怕被抓住丟不起這老臉,怕老天怪罪遭到報應。他情不自禁地求起佛來,嘟嘟噥噥地說:“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不要怪罪我,我實在沒辦法,為了我這還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的苦命孩子,不走這條路再也沒路可走了,就這一回,絕不幹第二次!以後我一定多做好事來贖罪。求菩薩保佑,保佑我別叫人家抓住,保佑我這苦命的女兒有間房子住!”
白忠義繞過牆角,彎下腰,躡手躡腳一步三回頭向木頭垛走去。他的心裡像揣著小兔子跳個不停,越跳心越慌,越跳越害怕,頭皮直髮麻,寒毛都豎起來了,臉上的汗水直往下流,身子也發抖了,胳膊大腿都發軟了。人到了這個份上還能去扛一二百斤重的大木板嗎,別說去偷,就是人家給他他也扛不動了。就這樣逼著他停下了腳步。
白忠義拖著兩條沉重而又發軟的腿回到了家中,一頭撲到炕上,腦子裡像開了鍋似的亂糟糟地鬧騰了半宿······
他似乎隱隱約約聽到老伴在身旁的哭泣聲,情不自禁地向身邊摸了一把:“老伴兒啊,對不起了!我太沒用啦,沒給女兒弄到房子,她咋結婚啊!你說該咋辦吶?”他流下了眼淚。翻了翻身,長嘆一聲:“老伴兒早走啦!還問誰呀!”
白忠義又閉上了眼睛。
那是小濤剛被抱來的那年,白忠義每天早晨和晚上都要牽著小奶羊到城郊去放牧,因為這頭小奶羊是小濤的命啊。買不起奶粉,吃不起煉乳,便從鄉下親戚家借來這頭小奶羊,每天擠奶餵養小濤。有一天,老伴兒去擠奶弄疼了小奶羊,小奶羊一蹦,把接奶的碗弄打了,奶全撒了。小濤捱了一天餓。餓得不住聲地哭,女兒哭,老伴兒也跟著哭,他也偷偷地掉眼淚。
白忠義長嘆一聲,翻過身去又閉上了眼睛。
他似睡非睡,眼前突然出現了可怕的場面,他去偷木頭被人家抓住了,戴著高高的尖帽子被批鬥。幾百雙眼睛怒視著他,幾百只拳頭向他揮舞著,幾百張口一齊訓斥他,他被羞辱得無地自容。頓時他出了一身冷汗,翻身坐起來,向周圍看了看,還是黑洞洞的。批鬥,這可怕的詞,可怕的事,使他的心怦怦地跳起來,他再也不敢躺下了,生怕那批鬥的場面再出現在眼前。他歸縮到牆角,瞪著眼睛望著窗外。
………【第72章 偷木頭】………
在火車上,他撿到一個孩子,他用雙手託著那個不到二尺長的小布包,裡面的嬰兒不住地啼哭,這嬰兒就是白小濤。白忠義一遍又一遍地向列車長哀求:“求你啦,這孩子就給我吧,我們倆口子都四十多歲了還沒個孩子。一定能把她養好,就是豁出命來也要把她扶養成人,絕不讓她受到一點委屈。求你啦,車長······”
圍觀者也幫助求情,車長答應了。他高興得跪下給車長磕了三個頭。白忠義想到這裡一咧嘴笑了。
小濤四歲那年春天,鄰居家有的孩子買甘蔗吃,小孩子看見那玩藝兒哪有不饞的。可是,小濤從來不向爸爸媽媽要,她似乎知道家裡窮沒錢買。有一天,小濤從垃圾堆裡撿來人家吃剩下的甘蔗頭,偷偷地嚼著,被媽媽看見了。媽媽心疼得哭了,爸爸從箱子底兒上拿出來全家僅有的一元八毛錢給女兒買了甘蔗。這一塊八毛錢是一分一分攢起來給爸爸買鞋的。買鞋的錢沒了,爸爸只好穿著那雙開後堵的露著腳趾頭掛不住腳的破布鞋。一直穿到天下雪了才換上己經穿了一冬的破棉水烏拉。
在蒙嚨中,老伴兒臨終時的囑咐又響在耳邊:“無論如何也得給女兒整間房子,別讓女兒再過咱倆這日子,一輩子連個窩都沒有。你要給她整個好一點的房子,將來小濤找到她親生父母的時候咱們也好交待呀。”
對,老伴兒說得對,就是豁出命來也不能讓女兒再受委屈了,大巴掌這傢俱我還得給他整。
隔壁的時鐘當、當、當······敲了十二下,白忠義翻身下床提提精神,出去了。
木器廠的院子裡靜悄悄的,只有附近的幾家工廠的機器隆隆的響著,牆角處那盞電燈像眼睛似的看著院子裡那小山似的木頭垛。白忠義躡手躡腳地躲開那隻明亮的眼睛來到了木頭垛下,赫!全是六公分厚的椴木板,做傢俱正好,有個三、四塊就夠了。白忠義選好了一塊,伸手去拽,忽然聽到身後有動靜,兩隻手像觸了電似的縮了回來,心也怦怦地跳起來。他沒敢回頭看,急忙解開腰帶裝作撒尿。過了一會兒,沒人來,他這才回頭看看,原來是一條狗在那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