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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不是常聽。”我維持最高程度的笑容,悄悄對班貝打個暗號。
班貝目睹,對我的回答皺眉,又在桌底下對我踢腳。
“沈──”盧志田推推眼鏡,剛又要說話,正午的餐廳,滿室陽光的熱鬧,竟很不合時宜地流洩出兩首哀怨的曲調。
那充滿無奈的音樂太教我不提防,突地那麼一怔,愣在當場。
“你怎麼了?若水?”班貝推推我。
黑人女歌手亮亢悲涼的嗓音,恆常哀哀一直在重複著那無奈。
明知道不該愛,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愛上;明知道該離開,卻始終無法忘懷,所以把所有的愛留給他──我茫茫看著班貝,怔怔地,突然流下淚。
“沈若水?你怎麼了?怎麼──”
“沈小姐?”
我突然流下淚,把班貝和對方嚇一跳。兩個人面面相覷,探不知我秘密。
“對不起!我先走了──”我沒頭沒腦地抓起皮包,快步奔出餐廳。
“等等!沈若水!”班貝追出來,在門口攔住我。“怎麼回事?你怎麼突然說走就走!太不給面子了吧!”
“我有個朋友要出國,我得趕到機場送她。”
“那也不用這麼匆忙吧!而且又突然地──”
“班貝,這個不行。我打斷她。”喜歡音樂的不行;讀詩的也不行。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而且,我都跟你打暗號了,誰叫你不睬我?“
“你那是什麼鬼條件?班貝氣鼓鼓。”喜歡音樂有什麼不好?讀詩又有什麼不妥?你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再這樣下去,真的會變成一個老處女!“
“那也沒辦法。”我搖搖頭,不想再跟她乾耗下去,掉頭說:“我先走了。那個就交給你收拾!”
不等她叫魂的嗓門再拉扯起來,拔腿就跑,快步走到了街,攔下一輛計程車直接趕赴機場。
在機場寬闊的大廳裡,上演的永遠是聚散離合的劇碼。我-繞了一圈,在聯合航空的櫃檯找到正在劃位的明娟。她爸媽都來了。她媽媽且還要和她同機赴美,主要是為了想照應,順帶赴百老匯觀賞表演。
“伯父、伯母。”我向明娟爸媽打聽招呼,才轉向明娟說:“都辦好了嗎?”
“嗯!差不多了。再去繳機場稅就可以了。”明娟點頭,將護照和登機證放進皮包裡。
“我陪你一起過去。”我說:“伯父、伯母,請你們在這裡坐一下,我和明娟過去繳費。”
“麻煩你了。”明娟媽媽還是不變地那微笑和親切,快五十歲的婦人了,卻恆存著二十歲的活力。我眼眶一紅,想起媽佝僂的背影和可哀的一生。
大廳裡來往都是人,總有那麼多聚散離合,那麼多割捨和挽留。
“結果,還是要出國。早知道如此,當年高中一畢業就出去了,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明娟哀聲嘆口氣。
音樂系畢業後,這兩年多來,除了教教琴,以及連同學生舉辦一些不關痛癢的師生聯合發表會外,明娟便無甚作為。每天遲鈍老化,逐日懶怠成一潭死水,再無任何刺激;她驚覺再這樣下去會萎縮退化,痛定思痛,末了還是決定出國去尋求新的契機。
“有覺悟總比沒覺悟好。別嘆氣了!”我說的是衷心的感覺,不算安慰。
“是啊!”她口氣老老的,大概也認為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轉臉來問我說:“那你呢?若水,你以後打算怎麼辦?你現在剩下自己一個人,你有沒有想過將來的事?”
她這樣問,倒問得我一臉茫然。將來?那麼遙遠的事──“過一天算一天嘍。”我聳聳肩,無所謂。“找個老實、可靠的人嫁了,生幾個孩子,過著安靜平凡的日子,就這樣了。反正人生嘛,就是這麼回事。”
明娟卻聽得直搖頭。“真慘!一點夢想都沒有,你不應該這麼消極的!”
“反正一個人也是漂泊,有沒有夢想都差不多。”
我只是想要屬於自己的一個家;一個我累了、倦了、受傷了可以療傷舐血的窩巢。
“唉!”一向明朗樂天的明娟,竟發出一聲長長的吐嘆。
繳了稅,我們往出境室走去。明娟的爸媽走在前頭;我們兩邊走邊聊,放慢了腳步。
“這一去,打算待多久?”我本來不打算問,臨分別,還是忍不住探問。此後,隔山隔海,隔一個世事茫茫。
“我媽是待個三五個月就會回來,至於我──”她垂垂頭。“總得一兩年的時間吧!”說得她自己也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