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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色陰鬱。
不該做的事太多了;他不該被她逗笑;不該一時心軟將地帶回來;不該讓下人去請大夫;不該威脅大夫拚死也得治好她;不該吩咐下人熬了最昂貴希罕的天山雪蓮粥;更不該像個傻瓜般捧著粥在手上,站在門口猶豫著該不該進去……親手喂她。
托盤裡的天山雪蓮粥漸漸涼了,他低垂下目光,最後還是咬了咬牙,豁出去地推開了房門。
一燈如豆。
他低咒著究竟是哪個僕人如此懶待,連盞紗燈也不點上,後來定了定神後,才想起是自己吩咐過的:她又不是什麼貴客,隨便點盞油燈就罷了。
他這輩子從未如此矛盾衝突、語無倫次。
不敢再朝下深想,他甩了甩頭,打亮了火摺子,點起一盞又一盞暈黃溫暖的紡紗宮燈。
也許當地在黑夜裡偶然醒來,一睜開眼睛,看見燈光,心裡至少會踏實安穩些。
齊鳴鳳緩緩在床畔坐了下來,濃眉打結地瞪著她蒼白汗溼的小臉,心下有止不住的煩躁和掙扎,不悅地低聲道:“身子這麼虛弱,還說什麼大話要扛起溫府裡裡外外的大事小事?你要病死,溫府是垮了還是榮顯了,又和你有什麼干係?傻傻賣的是一條命,你所謂的忠心在人家心裡,又值得了幾分錢?”
秋桐依舊陷入昏睡之中,氣色慘淡,臉蛋像是縮了水的桃子般乾癟清減。
他將天山雪蓮粥擱在一旁花几上,想喚醒她吃,終是不忍心,只用袖子輕輕替她拭去額上的顆顆冷汗。
她是個笨蛋,傻得徹頭徹尾……就跟他娘當年一樣。
但仔細想來,她不止有愚蠢得滿溢的忠心,卻也擁有娘所沒有的勇氣,那種撞破了頭也不驚不怕,打死不退的勇氣!
她甚至不怕他。
就算他闖入她的人生裡,以霸凌的姿態想要粉碎她所知的一切,用高高在上,掌管生殺大權的身段控制住她極力守護的世界,她還是不怕他。
她將奮戰到最後一刻,他相信她是。
齊鳴鳳沒有察覺自己的手正輕輕撫摸著她微溫卻溼冷的額頭,目光憐惜地落在她緊閉的雙眼,小巧挺秀的鼻樑和蒼白卻俏美如櫻果的嘴唇上。
如此細緻娟秀,卻又充滿了旺盛的精力與神采。
若非在病中,他可以感覺得到她彷彿隨時會睜開雙眼,神態故作謙和,卻是慧黠精明,振振有聲地和他唇槍舌劍一番。
他有點想笑,修長的指尖描繪過她的眼皮、鼻樑和小小唇瓣……左邊胸口,不知怎的有力地重重敲擊著,他嘴唇有些發乾,目光不由自己地灼熱起來。
他想起了那一個夜晚,自己衝動惡意想懲罰她的那個吻,卻沒料到那個吻反而令他一時失了神,渾然忘卻自己本來目的。
她的嘴唇柔軟而甜美豐潤,彷彿最鮮豔誘人的果子,正等待著有緣人來摘取。
不知未來,哪個幸運兒能採得這朵宜喜宜慎,宜室宜家的解語花?
不知她……是否已經有心上人了?
剎那間,齊鳴鳳突然嫉妒起那個該死的男人,不管他存在不存在,又姓什名誰。
他花了足足三個心跳辰光才強抑下這莫名洶湧襲來的妒意,可是無論用盡多少的理智,還是無法將手指自她柔軟的雲鬢邊離開。
最後,他長長嘆了一口氣。“睡吧,和食物相比,此刻你最需要的應當是好好地,無煩無憂地睡上一覺吧。”
溫府正值風雨飄搖之際,而這雙小小的肩膀,多年來不知已頂住了多少狂風暴雨。
齊鳴鳳的理智瞬問暫時停擺,下一刻,他竟低下頭去,蜻蜓點水憐惜地輕吻她的額頭。
無關風月、情慾、霸道、懲罰或佔有,只此幽幽一吻,輕得彷彿一落下即消逝的初生雪花。
卻奇異地在默默間,落地生了根。
隔日晌午。
齊鳴鳳又在門外徘徊猶豫多時,一旁的婢女手上捧著托盤,偷偷地瞄著主子。
“公子,婢子可以端進去了嗎?”小婢女忍不住小小聲問。
“當然是你端進去,總不該由我拿進去伺候她吧?”他停住腳步,皺起眉頭,突然又改變心意喚住了她。“等等……還是給我吧,你可以下去了。”
“……是。”小婢女忍住一聲低笑。接過托盤,他面色有些僵硬,在推開房門的那一剎,還是不知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可是她的死活,已經成為他心上牽掛著的一件事,再也沒有辦法漠視或當作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