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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明朗地表示寧可妹頭出去,也要留大弟的意見。這個話題過多地提起,妹頭雖然還未臨到分配,命運卻已經決定了似的。媽媽將年底所餘的棉花票買了一條七斤重的新棉胎,就會說:留給妹頭走時帶去。妹頭依然沒什麼不悅,這條弄堂裡的家庭,都是這麼安排兒女的前途。況且,有時候,父母倒對妹頭不過意了,就自我安慰說:妹頭比大弟兇,出去不吃虧。這樣,妹頭就受了褒獎,然而,事情的結果恰恰是:大弟他們這一屆畢業生,一片紅,全部要去農村。
當媽媽在送大弟去黑龍江的火車站上,哭得幾乎暈過去,還推著妹頭扶她的手,很不講理地說:大弟走了,你好在上海了!妹頭一點都沒當真生氣,她淚眼婆娑地想到:幸虧,幸虧奶奶不在了,否則,看到大弟走,奶奶怎麼受得了啊!大弟是不習慣和父母親近的,當母親這樣裸露地表達戀子之情的時候,他很感難為情地縮在車窗後面,但眼淚卻不聽話地從白邊眼鏡後邊落了下來。他們這些人家,生活的範圍一直很狹隘,對外面的世界抱著成見,真是說不出有多憎惡,有多恐懼。大弟雖然是個少年,接觸的社會也略多一些,但也是同樣的惘然。在生離死別的哭聲中,火車起動,開出了站臺。
當時,學校裡,比較引人注目的,是那幾個,人稱作拉三的女生。
他一直不知道,拉三這個詞是怎麼來的,它好像忽然就流行開來,掛在了人們嘴頭上。它專指那些風化有問題的女生,後來,又漸漸擴充套件到一些長相與風度出眾的女生。然後,由於拉三的這個稱呼,這些長相風度出眾的女生,一律都有了風化方面的嫌疑。拉三這個詞就像是個切口,有一股鄙俗的味道,它當然是批判性質的,卻又帶有著垂涎和玩弄的意思,是一個下流的詞。它遠遠不及阿飛這個詞質樸可喜,雖也是不尊重的,但由於阿這個鄉土氣的冠詞,就變得像暱稱一樣,有些率真的意思了。拉三卻更有辱意。不幸被它叫上的女生,就好像被套上了一種命運。這種命運一律是糾纏於男女關係之中的,好像,一旦被叫做拉三,她便陷入了男性的包圍之中。而微妙的是,誰是拉三其實並不是由男生,卻是由女生叫出的。在那個年齡裡,女生一律比男生成熟,她們都已經是個小女人了,而男生還懵懵懂懂的。並且,似乎是,女性比男性更有直覺,她們直覺到哪一種特質是合乎男性的隱秘的意趣。她們對這類特質的心思是相當複雜的,她們覺得這不好,可是卻又忍不住地,羨妒它。這不光是產生於禁慾時代的心理,它幾乎是帶有先天的性質,它發生在審美本身,是兩種矛盾的審美標準造成的心理狀態。就這樣,事情是由同性發端,然後,異性們便欣然接受。雖然,他們懵懵懂懂,但他們也已經注意到了,並且,還有更年長一些的男生呢。他們儘管只大上一至二歲,但卻已經有了男人相。就像前邊說過的,在這一年齡階段,差一點點歲數就好像隔了一代似的。這些年長的男生,總是佔據了學校最中心的舞臺:操場,玩著球類運動。女生們從操場邊上走過,不禁都低了頭,止了聲息。但有時候則是反過來,球場上的男生們止了動靜。那就是,某一個拉三從操場邊上走過了。
他是小男生中的一個,看見女生,就要匆匆走開的那種。在那散發著雄性氣息的操場跟前,他也是自卑地匆匆走開。這時候,他們還處在以嫌惡來表達受女生吸引的時期,他們在一起,從不談論女生,而是談著些哲學政治之類的,高深和枯燥的話題。這是他們展現他們性別所屬的一種方式。當然,這裡的他們,指的是那些有求知慾,智慧較高的學生。在這麼一個教育不力的學習年代,他們倒反變得主動,積極,四處汲取著知識。他們看許多雜書,交換雜蕪的感想,你聽他們旁引博徵地說話,就奇怪他們的小腦袋裡,塞了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在人們眼裡,他們就和小孩子一樣。他們中間有個男生,竟還在藍布罩衫外面,翻出白襯衫的領角,一點不明白,只有女生才這麼穿法的。人們說起他們,帶著不屑的神情:七○屆的。當然,這種不屑僅止是對他們男生,女生,就不是那麼容易被忽視的了。他們懵裡懵懂地,已經感覺到與同齡的女生之間的不平等,他們就好像是比她們更低一個年級,甚至兩個年級似的。然而,他們還是從某一個女生走過操場邊,操場上陡然降臨的靜默中,敏感到性別的差異,以及吸引。
他們其實也已經開始注意女生了,只是因為害羞不肯交談。他們被年長的男生的目光指引著,也由於內心自然力的驅使,他們注意的多是那些稱作拉三的女生,這些女生幾乎一律要顯得更為年長,他們看她們,都有些仰望似的。他們身心尚未發育成熟,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