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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有去有留,但是他的父親又一次進了牛棚,這不可能不影響他的分配。所以,很識相地,分配方案一下來,阿五頭就報名去安徽插隊落戶。分手前,他倆又去了一次人民廣場。這一回,兩人都沒有什麼話說,互相覺出對方有些陌生,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接近,瞭解,再交流。阿五頭甚至已開始在啃原版的康德傳,所啃得的一些東西大都與原義相去甚遠,可池的思想卻已被引進一個抽象的境地,與現實高遠了。而他的,有關妹頭的一些事情,卻是浮在現實的表層。他們倆相距有十萬八千里了。天色黑了,那山東人的風箏已經撲地一聲落到地上,擦著地面,他們還沒有回去的意思。暮色裡,山東人線上軸上繞線的身姿看上去很寂寞。他繞完了,將風箏送了收起,走了。
他和妹頭的告別卻是簡單得很。妹頭上他家來,給也送了一件手織的毛線背心,還有一雙買來的鬆緊布鞋。他阿孃看見妹頭來,高興得很,下了糯米圓子給他門做點心。這時候,她已經把妹頭認作她的孫媳婦了,那裡曉得,在後來把妹頭迎進門的日子裡,她和妹頭做了天下第一對頭。他對妹頭的來訪態度冷淡,因為感到巴尬,就乾脆擺起了架子。他從頭到尾斜倚在那張寧式民床上看一本書,對妹頭帶來的東西看也不看一眼。妹頭背對著他坐在床沿上,和阿孃說話。他很厭煩似地掉了個身子,臉朝裡躺著。不料,妹頭一邊同阿孃說話,一邊背過手在他的腳底心搔了搔。他險些跳起來,好容易忍住了,餘下的時間裡,他都板著臉,不理妹頭,但即時刻警惕著不讓妹頭的手來搔他的腳底心。不過妹頭已經夠了,她把手收回去,放在膝上,端端正正地坐著,和阿孃一起討論著如今買菜的種種難處,嘆著苦經。妹頭還向阿孃介紹著一些新方法,既可節約,又可將單調的品種換出花樣。比如買那種貓魚大小的雜魚做魚鬆,再比如冷油條切成段,油裡炒了沾辣醬油,也是一個菜,最妙的是那種小而多刺的盎子魚,打上了一個雞蛋,放在飯鍋裡清蒸,肉就凝結不散了,特別鮮嫩。阿孃一邊謙虛地聽著妹頭的經驗,一邊又有些不服,就給妹頭出難題,說,她的孫子是肉和尚,靠魚是打發不了的,要靠肉。妹頭就眼睛一亮,身子一直,說:肉?肉就更好辦了,三毛錢買一個鴨殼子,燉湯給他吃;兩毛錢一堆的肉骨頭,燉湯給他吃;還有圈子,放蔥結,姜塊,濃油赤醬,燒給他吃!這個他既是泛指,又是指的他,就帶著些嘲笑。又聽到要給他吃圈子,這種豬下水部位,就更生氣了。他在眼角里看著妹頭的背影,她的短頭髮下面露出一截頸子,頸子中間有一道淺淺的凹槽,長著一些茸毛,他直想在那上面使勁拍一下。阿孃去端了糯米圓子來,他們就一個半躺著,一個坐著,端了碗吃。吃完了,妹頭就要走,阿孃讓他起來送,他磨蹭著下床穿鞋,妹頭早已出了門。等他穿好鞋走出去,妹頭已走得看不見了。他本來也可以回身進屋的,可卻又奇怪起來,想她走這麼快為什麼?便也向弄口走去。弄口對著一條嘈雜的馬路,街道很窄,而且彎曲,多是些日用雜貨,家用五金的小店,洋鐵匠哐哐地敲著鉛皮桶,車輛壅塞在街心,性急地摁著喇叭。他正左望有望,想妹頭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忽然眼睛就被一雙手矇住了。他曉得是妹頭,但是驚訝她的放肆。還好,她只蒙了一下,很快鬆了手。
然後他們就走到前面大馬路上去買冷飲吃。天很冷,包裝紙凍在堅硬的冰磚上,揭都揭不開來。可他們不怕冷,也不怕剛吃過糯米圓子就吃冷食,傷了腸胃。都是這樣的年紀,又都是好食慾的身體,生冷不忌。他們很坦然地吃著冰磚逛著馬路,嘴上沒說,心裡都認為自己已經是走上社會的人了,不必再忌諱什麼。尤其是妹頭,她已經有了工作,自立了。
現在,她每天早上,揹著包,揹包的帶子,也像玲玲的二姐姐那樣,收得很短,卡在腰裡。她揹著包,去乘公交車。臨到車站前,就緊跑幾步,正好和後面上來的公交車同時到站。擠上車,她把包拉到前面,抽出月票,朝賣票的一揚,管他看不看見,就抬著下巴,對著車窗外面看街景。車上的人,還有馬路上騎腳踏車的人,都是和她一樣,去上班的人。帶著忙碌,鄭重,還有些疲乏和厭倦的表情,向著各自的工作單位趕去。下一路車,還要再轉一路車。轉車的氣氛就更緊張了。許多人都是走同一條路線,一齊擁下這一路車,跑步著衝向下一路車。那一路車的賣票的,多少有些認得他們,有意在站上等他們,同時虛張聲勢地啪啪拍著鐵皮的車廂壁,吆喝著關門離站,等他們一個個氣喘吁吁的上車,門還沒關上,車已經動了。上大夜班的時候,公交車就比較空一些,不那麼疾風驟雨的,但卻有著一種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