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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鍾情。”楊度情不自禁地插了一句。
“你看你,又來了!”夏壽田聽得入了迷,忙加制止。“重伯,你說下去。”
“先生問秋雲,姑娘,詩壇上那麼多英雄豪傑的詩你不讀,如何偏讀薛濤的詩?秋雲答,薛濤雖是女校書,卻不是什麼人都可攀折的楊柳枝,她結交的都是川中一時名流,胸襟開闊,詩中多丈夫氣,少忸怩作態,所以我喜歡。先生想,這女子非比等閒,心裡生出一股敬意來。秋雲說,你是進京會試的舉子,應當會作詩,你能為我作一首詩嗎?先生本是詩中大匠,聽了這話,正中下懷。於是說,請姑娘出題,秋雲不假思索,隨口說,就以我們見面之事為題吧。先生在繡房中踱了幾步後說,請姑娘借我紙筆。秋雲拿來紙筆,先生借秋雲的妝臺寫了起來。秋雲湊過臉去看,先看題目,便不一般,道是名士惜傾國。”
“好題目!”這回是夏壽田忍不住打岔了。
“名士是不錯,傾國怕是有點抬高了。”楊度斟酌著說。
“那是要討姑娘的歡心。”夏壽田解釋,“且不管它,詩是怎麼寫的,重伯你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曾廣鈞搖頭晃腦地念道,“同為第一人,初識豔陽春。流雲將夢遠,初花比態新。各言心有志,偶遇便相親。旁人不道好,本自隔凡塵。”
“好詩,好詩。”夏壽田拍打著床沿讚歎。
“不料秋雲姑娘看後撲哧一笑,嗔道,同為第一人,口氣也太大了。我愧為第一人,你也未必就是第一人。先生笑道,王某自發蒙以來從未考過第二名,這次進京會試,狀元非我莫屬。秋雲暗自稱奇,嘴裡卻說道,你那是在湖南考試,次次第一不算稀奇。會試集的是普天下的人才,只怕大話說早了。先生說,倘若我大魁天下,將以香車寶馬來迎你如何?秋雲喜不自勝,說,我望著這一天。秋雲特為留先生吃晚飯。飯後,先生出示詩稿一本,秋雲讀後欽佩不已,遂留先生過夜,以身相許。第二天早上先生告辭,秋雲回贈他一首詩:蓋世文章不世才,蟾宮新折桂枝栽。杏花十里紅如許,留俟王郎衣錦回。”
“果真是個女才子!”楊度發自內心稱讚。
“後來呢?”夏壽田催問。
“後來,湘綺先生不但沒有大魁天下,連個進士都沒中。他自覺無顏見秋雲,便繞道江寧回家。三年後再度進京路過鄭州,他想見秋雲姑娘,誰知她已死去一年多了。老媽子說,秋雲罵你寡情,又恨自己命薄,是尋短見死的。先生傷心不已,來到姑娘墓前憑弔,集唐人詩句成輓聯一副:竟夕起相思,秋草獨尋人去後;他鄉復行役,雲山況是客中過。一個‘秋’字,一個‘雲’字,將姑娘的名字不露痕跡地嵌了進去。”
“渾然天成。”夏壽田讚道。
“天衣無縫。”楊度也讚道。
二人一齊笑道:“講得好,比唐代崔護人面桃花的故事還動人。”
曾廣鈞得意地說:“還有哩,想不想聽?”
“快講,快講,今夜乾脆不睡了。”楊度霍地從床上爬起,重新坐在桌子邊,望著曾廣鈞專注地聽。
“那一年,湘綺先生應筠仙丈人之請,到廣東巡撫衙門去做師爺。珠江邊有一座南天酒樓,近日來了位廣西歌女。那歌女二十來歲年紀,芳名叫莫六雲,人長得很秀麗,只是面板黑黑的。人喚黑牡丹。那黑牡丹歌喉好,婉轉清麗,甜潤華美,低聲如小泉暗流,高聲如利箭穿雲,把五羊城的歌迷們糊弄得如醉如痴,若癲若狂。每天一到傍晚,南天酒樓便座無虛席,晚來一步就只得站著聽了。那些歌迷們就是站得兩腳發麻,也心甘情願。多少商賈鉅富想納黑牡丹為妾,官場上的人物心裡也癢得難熬。內中有潮州、惠州、高州、肇慶、廣州、韶州、瓊州、廉州八個知府私下託人向黑牡丹表示這個意思。黑牡丹均置之不理。”
“好個有志氣的黑牡丹!”楊度又來神了。
“湘綺先生當時一人離家做師爺,晚上本無處消遣,便在南天酒樓定了一個最靠近黑牡丹的座位,每天準時去聽她的歌。聽得久了,黑牡丹也和先生熟了。先生常到黑牡丹的住處去玩,給她填歌詞,講典故。一來二往,黑牡丹知先生是個很有才學的人,又從別人那裡聽到,這個三十來歲的瀟灑師爺,竟是前兩年被太后處死的肅順的西席。又因奏摺寫得好,被咸豐爺特賜貂袍,成為京師有名的‘衣貂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