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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她又把房間收拾了一下,書案排得整整齊齊的。整個房間,充溢著一種淡雅和諧寧馨溫暖的氣氛。看著這一切,她心情甚覺愉悅。驀地,她想起了兩件重要的東西,忙從箱子底層翻了出來:一是夏郎送的那朵大紅宮花,一是做女兒時繡的五彩鴛鴦荷包。二十年了,它們都依然光彩如新。撫摸了很長時間後,她將宮花擱置在書案正中,而將荷包藏在抽屜裡。
夜色降臨人間時,夏壽田應邀來到叔姬的房裡。明亮的燭光中,一向樸素矜持的叔姬今夜光彩照人,含情脈脈,令夏壽田又驚訝又激動。誰說四十歲的女人是豆腐渣,此刻的叔姬,不正是一朵依然迷人的鮮花嗎?他真想大聲地說一句“你真美”,嘴唇動了幾下,終於沒能說出口。
“夏公子,你請坐!”
從歸德鎮初次見面時起,一直到現在,無論夏壽田的身份官銜如何變化,叔姬總以“夏公子”三字來稱呼他。夏壽田最喜歡聽這種稱呼,它親切脫俗,而且讓他聽後總有一種青春煥發的感覺。
“叔姬,今上午在琉璃廠,我覓到了一幅北魏碑拓片,雖是殘缺,卻彌足珍貴,我想請你看看。推開你的門,你正在午睡,我剛要退出,瞧見了你新吟的《疏影》,讀後情不自禁地和了一首,還望你賜正。”
吃晚飯時人多,夏壽田不便多說話,剛坐下,便興奮不已地說了一大串。
叔姬微笑著說:“你是詞臣出身,填的詞,我哪敢賜正呀!有你的這闋《秋蝶》,我的《秋蝶》大增光彩了。”
夏壽田聽了很高興,說:“歷來詠春蝶的多,詠秋蝶的少,可惜翰林院早撤了,不然的話,這兩闋秋蝶詞會在翰苑諸公中傳誦開的,特別是你的那句‘當年幸入莊生夢,自不管露紅霜白’,真是詞壇佳句。”
叔姬笑道:“再好也比不上你的‘縱畫屏誤了牽牛,猶有桂林前約’呀!”
叔姬說著認真地看了夏壽田一眼,只見他臉上微露一絲不自然的笑容,於是揶揄道:“夏公子,你這大概是借蝶自喻吧。誰是你當年的牽牛,如今的桂林又在哪方?”
叔姬今夜的特別喜悅,使夏壽田有點出乎意外。將近五十歲的前榜眼公飽閱世事,練達人情,從踏進門檻看到叔姬精心打扮的那一刻,就發覺她心緒非比往常。相處一年多了,惟獨今夜不同,顯然是因為這闋和詞的緣故,而和詞中的詩眼正是“縱畫屏誤了牽牛,猶有桂林前約”這兩句。如此說來,長期與丈夫分居的她,與自己震盪的心靈有所共鳴?
這兩句詞究竟寫出了一種什麼心態呢?是無端揣測,還是借物喻志,詞人自己也難以說得清楚明白。可能是詠秋蝶至此,必須要有這兩句才能在肅殺秋風中增添一點暖意,也可能是神遣靈感,道出了自己近年來的一段隱衷。似乎此時夏壽田才發覺,他其實早就偷偷愛上了這個志大才高卻命運多舛的女子。不然,何以漸漸淡忘了對嶽霜的懷念?何以一直不接夫人來京?又何以三天兩日往槐安胡同跑?一個大男子漢,又何以心情怡然地長住友人家?什麼理由都難以解釋清楚,惟有這“縱畫屏誤了牽牛,猶有桂林前約”才能說明一切。
然而,這話怎麼說呢?聰明敏捷的前內史窘住了。他四顧左右欲言它。猛地,他發現了書案正中擺著一朵鮮豔欲滴的大紅宮花,似覺面熟。啊,想起來了,這不是那年託皙子帶回送給叔姬結婚的那朵宮花嗎?它居然被主人珍藏到今天,它今夜居然被主人置於書案上展現在送花人的面前。這中間蘊含的深意,還需要再問嗎?
“叔姬,這就是那年我送的宮花嗎?”夏壽田沒有回答叔姬的提問,而是用手指著書案,轉移了話題。
“是的。”叔姬的情緒驟然冷下來,“這是你送我的結婚禮物,但我一次都未戴過。”
“為什麼?”夏壽田吃了一驚,“難道洞房之夜也沒戴過?”
“沒有。”叔姬輕輕地搖搖頭,剛才的喜悅歡快完全從臉上消失了。
“你不喜歡它?”夏壽田明知不是這回事,嘴裡卻不由自主地說出這句話來。
“怎麼會呢?”叔姬悽然一笑,收下這朵宮花後整整在病床上躺了半個月的情景至今仍在眼前,叔姬多麼想對這位心中永遠的情郎,痛痛快快地敘說當年悲喜交集的心情,但她到底不能這樣,萬語千言全都壓下去了,只回答了一句,“因為我太喜歡它了。”
夏壽田心一緊,一股熱血猛地湧起,他鼓起勇氣說:“叔姬,二十年了,你都沒有戴,我真沒有想到。假若今夜我給你戴上,你會願意嗎?”
叔姬沒有做聲,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