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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躲進外國使館不露面,他的幕府無形中便散了,房子也好,每月三百薪金也好,都無人過問。亦竹又一次感到經濟拮据了。
夏壽田說:“我還有點錢存在一家英國人開的銀行裡。我偷偷到北京去一次,取兩千塊錢來。”
楊度忙說:“不要去,萬一被他們看到怎麼辦?你住我家,再沒錢也不要你開支。我早想好了,八寶瓶還剩下七個,或當或賣都可以,夠吃一兩年的。”
過幾天,亦竹將那七個瓷瓶賣了五千塊銀元,解了燃眉之急,大家的心都放寬了。於是,楊度、午貽和叔姬放下手中的《老子》、《莊子》,在天津租界洋樓上,閉門讀起佛經來。
剛拿起一本《華嚴經》,楊度便想起一樁大事來,這便是寄禪臨終所託付的詩稿整理事。過去忙,無暇及此,現在正可以借這個機會,在這位佛學大師禪詩的導引下進入佛的王國。
楊度從櫃子裡拿出儲存了七八年的寄禪的詩稿來。開啟這些詩稿,他才發覺此事並不好做。一是雜亂。寄禪留下的詩二千多首,除已編好的《白梅集》、《嚼梅集》、《餐霞集》,其他的詩都還沒有清理、分集命名。二是稿面不整潔。寄禪早年失學,字寫得差,錯字別字很多,到處是塗塗改改的。儘管如此,楊度仍覺得整理這位天才詩僧的遺作是學佛生涯中的美好享受。
世間萬事萬物都入了寄禪的詩,正如萬事萬物都入了齊白石的畫一樣。不同的是,萬事萬物在齊白石的畫中都被賦予了生命的靈性,而萬事萬物在寄禪的詩中則都披上了神聖的靈光。楊度決定不以分集而以系年的形式,將法師二千多首詩編輯起來,標個總題:《八指頭陀詩集》。他細細地閱讀每首詩,改正其間的錯字別字。偶有平仄韻律不協之處,他為之吟正;也間或有用典不妥之處,他為之改正,儘量做到無罅無漏。感覺到疲勞時,他便掛起那串松花念珠,按靜竹所說的不斷念“阿彌陀佛”。說來也真的奇怪,這串在偽仰宗祖庭呆過一百多年的念珠真的得了靈氣,數了幾百粒,唸了幾十句後,他便神清氣爽起來。
詩集編好後,他又請午貽和叔姬分頭謄抄一遍。二人都很仰慕八指頭陀,欣然從命,把此事當作學佛的一門重要功課對待。
至於《三影集》,楊度則一人整理,一人謄抄,也不將它編進《八指頭陀詩集》中去。他要為好友,也要為佛門保守這一段秘密。他想,今後這本《三影集》只能給一個人看,此人即淨無;當然也要隨緣,不可持著它去慈悲庵找淨無。
就和當年研究帝王之學一個樣,楊度對佛學的研究也抱著極為認真的態度,並立志要很快弄清各宗各派的經義,並在這個基礎上創造出一門超越任何宗派高出歷代佛祖的新佛學來。這門新佛學不僅可以為自己一人擺脫煩惱,而且能讓世人都接受,都擺脫煩惱。如果這個目的達到了,對人世間的貢獻則遠遠大於帝王之學的實現。
他為自己取了個虎陀禪師的法名。小時候,母親給他取的乳名為虎伢子,盼望他虎虎有生氣。四十年後,學佛時再用這個名字,他希望自己以學佛參禪來覺迷去偽返璞歸真。他還給自己定下幾條戒律:一不喝酒,二不抽菸,三不打誑語,四不動怒,五天明起床,靜坐一個鐘頭。楊度一本正經地帶著克己復禮式的虔誠,潛心於佛典的汪洋大海中。
當年去溈山途中,八指頭陀給他講的中土佛教史,他還大致記得,知道佛教傳入中國後產生過許多宗派,其中天台宗、淨土宗、律宗、密宗、三論宗、慈恩宗、賢首宗、禪宗等都曾經顯赫過,後來所有宗派都日漸衰落,獨禪宗長盛不衰。為了精研佛學,併為創立自己的新佛學打下基礎,他決定先從已經衰落的其他宗派入手。
他將天台宗的經典《法華經》、淨土宗的經典《無量壽經》、三論宗的經典《中論》、《十二門論》、《百論》、賢首宗的經典《華嚴經》、慈恩宗的經典《成唯識論》、律宗的經典《四分律》、密宗的經典《金剛頂經》都找來,日以繼夜地一一攻讀。
這些經典大都不好讀不好懂,楊度耐著性子一頁一頁地啃。半年過去了,他雖然懂得了不少佛學知識,但於佛學的最高境界——無我,自覺仍有很大的距離。人世間一切矛盾、糾紛、爭鬥、仇殺,說到底無非“我見”“為我”而引起,倘若人人泯滅了“我見”,摒棄了“為我”,則所有這些不該有的現象,統統都會自然而然地消除,人人歡喜,個個安樂,極樂世界不就在眼前嗎?
楊度想,以自己的靈慧和虔誠,學佛這麼久了,尚不能進入無我境界,可見這些經典並沒有給善男信女們提供一道通向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