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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感到驚愕,現在回想起來,這個覺幻彷彿是先知先覺似的,他竟然早就看出了自己所做的事,都是借懂之年的作為,而且一定會疲倦。現在,王霸之業果真做得疲倦了,何不到佛殿上去坐坐蒲墊,從佛家的角度來看透皇家呢?楊度點點頭說:“好,我聽你的。”
靜竹的臉上現出很久以來沒有的欣慰的笑容。說了這麼久的話,她太累了,閉著眼休息一會,她終於鼓起最大的勇氣,望著神情疲憊雙鬢已生白髮的心上人說:“皙子,有一句話我一直不敢說,我怕你傷心。現在已到了這般地步,我不得不說了。”
“什麼話?”一陣陰影罩住了楊度的心。
“皙子,我死之後,請你按佛門規矩,把我化掉,將骨灰裝到一個瓦罈子裡去,什麼哀悼的儀式都不要,只將當年江亭題詞的那把絹扇和潭柘寺裡那角拜磚放進瓦罈子裡,有絹扇和拜磚陪伴著我,我的靈魂就會安妥了。今後遇到方便,將我埋到我的父母身邊,他們的墳墓在蘇州閶門外……”
靜竹再也說不下去了,眼淚水一串串地流淌著,她乾脆閉上了眼睛。楊度越聽越心顫,他終於抱著靜竹枯瘦的身軀失聲痛哭起來。
三 八指頭陀的詩集將楊度引進佛學王國
幾天後,靜竹在病榻上安寧地與人世分別了。楊度悲痛欲絕,亦竹哭得死去活來。楊宅老小都對這個奇女子苦難的一生表示深深的痛惜。遵照靜竹的遺囑,她的遺體火化。亦竹從那套袁家所送的八寶瓶中挑出最漂亮的美人瓶來,把靜竹的骨灰裝進去,又從箱底尋出那把早年楊度題詞的絹扇,去掉扇骨,用扇面包了那角拜磚,一同放進美人瓶裡,然後用泥封死,就放在她的臥房裡,以後再覓便帶回蘇州。
靜竹死後,楊度精神恍恍惚惚很多天,腦子裡時時刻刻都是靜竹的影子。一會兒是江亭,靜竹笑吟吟地坐在他的身邊,看他在絹扇上題詞,一邊說:“我看重的是詞,不是榜眼。”一會兒是潭柘寺,他們倆在觀音像前定情,靜竹激動地說:“皙子,你一定可以做出一番大事業!”一會兒是西山茅舍,靜竹冷靜地做出了最大的自我犧牲;一會兒是槐安胡同書房,靜竹像哄孩子似的撫平他心上的愁結。
就在這樣恍惚的時候,他的腦子裡也浮現出東流的千惠子,浮現出雲吉班的富金。這兩個女人都曾經讓他傾心過。千惠子美麗高潔,對他一往情深,但她終究拗不過她的家族,不願為他做出犧牲。他們之間沒有命運的聯絡,時過境遷,哪怕今後就是再見到她,大概也不會有太激烈的情感衝動。富金也美,也愛他,但她只是一個世俗妓女,連線他們之間的紐帶不過是金錢權勢而已。一旦無權無勢了,她也就不是他的人了。這樣的女人,即使先前再令他傾心,現在也沒有掛牽的必要了。楊度越來越看得明白,在這個世界上,真正把全部愛情給了他,為他犧牲了一切一,時時刻刻關心著他,與他同命運共榮辱的,正是這個出身低賤而骨格清純的靜竹。想到這裡,楊度真心覺得對不起她。
二十年來混跡政壇,不要說帝王之學已成泡影,就是連一樁實實在在於國於民有益的小事也沒有辦成,離一個偉男子真正有十萬八千里之遙。靜竹她也有希望,也有理想,但屢受挫折,歷盡磨難,然而她都能淡泊處之,不怨不尤,莫非正如她所說的,是心中有佛的緣故?湘綺師一面研習老莊之學,一面熱衷帝王之業,可見老莊不能使人歸於淡泊。這幾個月裡努力奉行老莊清靜逍遙的說教,口口聲聲說丟掉帝師王佐之念,但成天這樣嘮嘮叨叨的,可見此念並未在心裡泯滅。覺幻勸我在蒲墊上將息,寄禪說我有慧根,何不捨老莊而人佛學呢?即使是出於對靜竹的愛,也應該坐到菩提樹下呀!
楊度的這個想法,大家都贊成。
拜了一世觀音菩薩的老太太連連說:“早就該這樣了。人活在世上,靠誰保佑?別的都靠不住,只能靠菩薩!”
黃氏夫人和亦竹都附和老太太的意見。
夏壽田說:“佛學是門大學問,只有鑽研深透了,才會更好地信仰它。我看先得研讀佛經。”
叔姬贊同夏壽田的觀點。
楊度說:“我們一家連同午貽在內都做佛門居士。母親和仲瀛、亦竹做修行的居士,我和午貽、叔姬做修心的居士。修行派不必讀經,我們修心派則要像當年在東洲讀孔夫子的書樣,從今以後摒棄一切閒書,閉門攻讀內典。”
大家都說好。
亦竹說:“你們閉門讀經,我不反對,但飯總是要吃的,家裡銀元不足一百了,今後怎麼辦?”
自從辮子軍復辟失敗後,張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