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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到各個寺廟任性地投擲聖盃,強硬地討要到神明對父親康復的“預言”,然後再一年年來責問,為什麼沒有兌現。
一年又一年,父親那睡去的左半身,越發沒有生機,但身材越發臃腫,而且似乎越來越肥碩。到了第四年的時候,每次摔倒,母親一個人都無法把他扶起來。
母親幾次氣急敗壞地到寺廟來討要說法。一次又一次,終於到那一年年底,她還是帶著我到一座座寺廟祭拜過去。
慣常性地擺供品,點燃香火,然後,她卻不再投擲聖盃,而是拉著我,跪在案前,喃喃地祈禱起來了。
一開始我沒聽清,但把零碎聽到的隻言片語接合起來,漸漸明白母親在祈禱一個可怕的事情:千萬讓我丈夫一定死在我前面,不要讓他拖累我的孩子。如果我的陽壽註定比他少,請借我幾年陽壽,送走他後我再走。
我不幹了,生氣地責問母親。她一個巴掌過來,許久才說:“我是為你好。”
我任性地跪在地上乞求:“請讓我和父親、母親的壽命平均,全家一起走比較好。”
母親一聽,氣到連連地追打我,然後號啕大哭地對著神明說:“小孩說話不算數,請神明只聽我的。”
從寺廟回來的路上,母親開啟天窗說亮話,異常冷靜地交待她認為的安排:“你呢,好好讀書,考個好大學,賺自己的錢,娶自己的老婆,過自己的日子,你父親就交給我,他活一年,我肯定會硬扛著多活一年,我會伺候他吃穿起居。”
“但是你現在已經扶不起他了。”
“我可以。”
“但是你以後怎麼能邊賺錢邊照顧他,而且你以後年紀大了,更沒辦法。”
“我可以。”
“但是你自己的身體也不好,肯定扛不住。”
母親不耐煩地白了我一眼:“我可以。”
“但你們是我父母啊。”
母親停下來,嚴厲地訓斥我:“你聽好了,我是命裡註定陪他過這坎的人,這是我們倆的事情,和你沒關係。”
“這是神靈說的。”母親補充了下。
母親這個可怕的祈禱,我從來不敢和父親說。
康復的希望漸漸渺茫後,父親已經整天對著家裡神龕中供奉的神靈絮絮叨叨地抱怨:“如果不讓我康復,就趕緊讓我走吧。”每次母親聽到了,總要追著出來發火:“呸呸呸,這是你的命數,不能向神明抱怨,是時候了,該走總會走,不是時候,別叨嘮神明。”
事實上,雖然一直在病榻,但因為母親的照顧,那幾年的父親,氣色反而格外地好,面板越發白裡透紅。母親見著人總和人驕傲地說:“我都把他照顧成大寶寶了,別看他行動不便,他至少能活到八十。”
母親這樣的判斷,我既為她緊張也同時跟著高興。父親越發臃腫,母親照料起來的難度越大,吃的苦頭要更多,但是如果父親能如此健康,母親無論如何都會和生活生龍活虎地纏鬥下去:她認定,照顧父親是她的使命。
然而,母親的預言終究是落空了。一個冬天,父親突然離世。
母親不能接受,在她的感覺中,雖然癱瘓的左身越發沒感覺,但是右身更有力量了,因為長期需要右邊支撐,父親的右手和右腳有著非常健碩的肌肉。“他沒理由一個跌倒就沒了,這麼皮實,千摔萬倒的,連淤青都沒有,怎能就這麼沒了。”
我從北京趕回家時,她依然在憤恨地不解著,然後,她開始準備出發了——她想去各個寺廟,向神明討要個說法。我趕忙把她攔住,她一下子軟在我身上大哭起來:“是不是神明誤解我了啊?我從沒覺得照顧他麻煩,我那樣祈禱,只是希望不拖累你,我照顧他到九十歲一百歲我都願意。”
“神明沒有誤解,或許是父親的劫數要過了,他活得這麼辛苦,罪已經贖完了。”
母親愣住了,想了想:“那就好,他難受了這麼多年,該上天享享福了。”
但是,葬禮張羅完第二天,她就開始做那個夢。“你父親肯定遇到什麼事情。”
“不是,他只是想你,來探望你。”
“不是的,我得幫他。”
“你怎麼幫他,你都不知道有什麼事情。”
“所以我去問清楚。”母親回答得異常認真。
要問“下面”的事,就得去找“巫”。
找巫人,讓他借身體給過往的靈魂,和陽間人通話,在我們這,叫“找靈”。
在我老家這個地方,伺候神鬼並不是多麼特殊的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