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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阿政當年相依為命的情義,依次排列的祭品的最末端,則是上卿荊軻的命,在咸陽城的大殿上,沒有刺客能夠活著回來。
在籌備與等待中,又是一年過去了。當薊都裡消融了雪的顏色,長橢圓形的葉子下已結出了碧玉般的花苞,暮春的杜梨花將要盛開的時候,燕丹坐在昏暗的宮廷裡,伴隨幽雅的薰香,給昔日年少的□□寫信,蓼藍染成的袖邊,那把匕首盛在花紋鮮豔的陶盤中。
即使把所有簾櫳都捲起,所有窗子都支開,也沒有陽光照到他身上。在垂纈的簾幔間,他一面計算著花期,一面仔細地書寫著給秦王的國書,這是要交給荊軻的國書,一筆一劃,極近認真,其中無不是柔服恭敬之語,然而那筆畫末端,淺淺勾折,撇捺鋒利如刀,露出些微薄涼的殺意。
幾個月之前,手持竹簡的使臣自夕陽下而來,身上還沾著快馬疾馳時揚起的煙塵,他站在堂下向太子報告,數日之前,秦國的軍隊已經攻陷了邯鄲,公子嘉逃亡代地,自立為王,趙王遷出城投降。如當地民謠所言,直到趙國覆滅,邯鄲城外的草木違背時令地瘋狂生長,皆已蛻變為可怕的蒼白,喪幡般觸目驚心地叢立,雄武的黑衣軍佇列陣其中,靜靜等待這座都城的所有城門向秦國人次第開啟。
燕丹還知道,時隔二十多年,秦王政重新回到了這座他出生的城市。一旦想到這個地方,燕丹就忍不住放下筆,感慨起來。秦王政離開的時候是小小的逃亡者,睡在母親懷裡,而回來則以君臨的姿態,二十多年,他一定是一直期待著這一刻的。接手這片土地後,為了雪恨,他找出並坑殺了當年所有欺壓過他的人。再沒有人能害得了他了,那些在青色的簾櫳外徘徊的鬼影,那些可惡的館舍中的侍臣,那些向他和他的母親表達過憤怒的官員、商人與民眾,只要能找到的,他一個也沒有放過。
在邯鄲的郊外堆積起了小小的丘陵,聲名遠揚的繁華之都也為之失色,活下來的人戰慄著慶幸,死去的人則麻木地支離。那些頭顱與軀體,混合薄薄的黃土,累積成了一座高臺,血液為漆飾,白骨為梁枋,哀嚎為鼓樂。燕丹想象著這樣的情形,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看向春意尚薄的窗外,東風凜冽,無處不在的往事又向他襲來。
他想起在邯鄲時也是這樣張望,張望一個可憐的孩子,幼年的阿政,就在他的目光下,提著黑色的衣襬,撩起簾子,走過漫垂著凌霄花的廊亭,從光亮的室外穿到幽暗的室內來。那孩子被強迫與燕丹分開時,就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小小的身子依偎著他,那點重量和熱度,輕微地幾乎感覺不到。
時隔二十多年他還記得,孩子看向那些官吏們的眼睛,憤怒、孤僻而哀傷。
處死那些人的那一天,是個陰天,邯鄲的館舍外,沒有他曾經憎恨的夕陽。秦王政端坐在垂著流蘇、漆繪華美的的黑色馬車上,手扶繪彩的輿邊,稍稍探出身子,看那些人如何得到應得的下場,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無論是他們的哀告、怒罵、詛咒、哭號,都讓他盡收眼底,如貪飲美酒般一滴不漏,在巨大的華蓋的陰影下,君王的表情晦明莫辨。
離去之前,秦王意猶未盡地對著仇人的血肉築成的高臺,嘆息地說:“可惜,燕國的太子沒能同我一起目睹這一幕。”
燕丹覺得到了送荊軻走的時候了。
送別的儀式在寒風呼嘯的易水邊,唯獨有這個地方彷彿沒有受到春意的波及。蕭蕭的風聲如馬鳴,如箭矢破空,遠遠便可見到波浪滔天,激流壯闊。銀灰色的浪花,卷滾著,泛著白色的泡沫,滿懷憤怒的力量撲身而前,擊打在岸邊大塊的巉巖上,立即又碎裂了,碎成一灘微小的幻影。天上濃重的陰雲,形狀詭譎,在這條寬廣的河流上無動於衷地懸浮,岸邊草木稀疏,煞為荒涼,只要稍微站久一會兒,潮溼腥涼的水汽就能把人面打溼,那股森寒幾乎侵入人的肌膚,侵得人骨頭髮痛。
燕丹帶著必要的文書和親近的賓客,在漫天的水霧裡等候他。那個被荊軻稱作的知音的人,也自發地趕來為他擊築,他將築調為羽調,敲擊間帶有北地的悲壯,慷慨沉鬱,手法不輸古音,令人想起荒山猿啼,想起關外笛聲,想起枯骨黃土,想起狼火煙沙,想起過去數百年無數覆亡的國家,無數傾頹的旗幟,想起那個在洛陽的城牆後衰落的朝代,一切哀思惆悵猶若歷歷可數,在場之人在這樣的樂音裡,無不感動得痛哭流涕,而擊築者,一曲罷後,也忍不住涕淚連連,溼透了衣袖。
那位即將在時代的末路,踏上刺秦之道的壯士,太子派去了三批催促的使臣之後,終於滿身酒氣地到來。他發現所有人都穿著白衣,戴著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