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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的、藍色流蘇和錦緞結成的長佩飄灑而下。藍色,幽深又鮮豔的顏色,海水的顏色,燕國的顏色。
孩子坐在他懷裡,和他坐同一塊席子,他們面前常常擺放殺青的竹簡、漿過的絹帛和刀筆,孩子低下頭寫字的時候,燕丹就能看見他束總角的頭髮,還比較短,後頸的髮際線處留著細軟的絨毛,小的、沒長開的耳朵,窄窄的脖子、窄窄的肩膀,寬鑲邊的黑色暗紋繡緣,燕丹看著他的時候,心裡油然而生一種蒼涼。
他有怒斥那些官吏的慾望。他想質問他們,何必把國仇家恨,加諸於一個這般無辜幼弱的孩子身上?他甚至從未踏上過秦國的土地。
然而這個念頭只是一霎掠過,很快就熄滅了。燕丹更想保全的是自己虛偽的柔順,他的處境並不比他要好多少。燕與趙,關於邊境之事也常起摩擦。燕丹知道身邊都是監視的人,他們幾乎一眼就可以認出,彷彿帶著面具,個個都充滿假裝的無動於衷和冷漠的敵意。
當秦國的孩子來到他身邊,他就叫他們退出去。但是,在簾櫳的青色竹篾之間,朦朦朧朧透進外面的光,時不時可以隱約看見青色的衣角,漫不經心地拂過,在縫隙間纏綿地輾轉悱惻,就像蛇在自己的洞口來回。說話太危險,他就握著孩子的手,假裝在教他寫字的樣子,這是一種安靜的遊戲,他們透過筆與絲帛,透過文字來作無聲的交談。
他很少說話,孩子更是基本不出聲,在破窗而入的,滿是灰塵的渾濁的陽光內,他們迎著光的半邊身子彷彿老舊的塑像。孩子正襟危坐,一筆一劃地,固執而頑強地給燕丹寫自己的名字,政,用的是趙地的寫法,然後又換燕地寫法再寫一遍,政。
孩子叫做阿政。他沒有用秦國的筆畫寫這個字,燕丹就提起筆來,在兩個政旁邊給他補上。孩子帶著小小的驚奇看他,然後又敏捷地抓起筆向他傾訴,今天的飯菜裡沒有肉,哪個又給了他臉色看,他依舊不能見到父親,他們說即使父親回國了,也不會帶他走的,因為他的勢力太微弱。
他的父親被秦國太子選定為即位人,但是孩子並不很高興。他問燕丹,王,真的那麼好嗎,為什麼絞盡腦汁,賭上性命,一擲千金,也只是為了換取當王的機會?
是的,燕丹猶豫了一下,回答他,當上了王,就有無限的權力,無限的財富和資源,由你來決定別人的生死,再也沒人會欺負你,也不會餓著你,也不會讓你難堪,你動一動手指頭,就有無數人爭先恐後為你赴湯蹈火。
但是,這也伴隨著巨大的痛苦,你要學會先考慮利益,再考慮感情,你要學會如何不留痕跡地殺人,學會如何在朝堂與戰場間輾轉而不被殺,你要學會欺騙、栽贓與利用,結盟、毀盟與尋找藉口。不能軟弱,也不能肆意妄為,要揹負起許許多多無恥而殘忍的東西。
他寫這些字的時候,不知為什麼,手竟然微微顫抖了,午後病態的虛弱的昏金色陽光,如紗又如紡線,透過鏤花的綺窗,一縷縷地漏進來,將絲帛照得變色;這拙劣的自然染劑懸浮於空,在桌子上,在他手上,留下了繁縟的陰影紋樣。
阿政盯著他看,微偏著頭,態度意外地老成持重。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如夜空、如點漆,如明潭,如素羽,這是清澈剔透,一覽無餘又意味深長的孩子的眼睛。過了一會,他才煞有介事地提起筆,一隻小手優雅地攬著黑色的袖子。
那麼,丹也要當王麼。
是的。燕太子拿起他推過來的筆,熟練地寫道,筆鋒勾勾轉轉,在某處戰慄地拐彎,某處昂然地一拖到底,顫動的筆尖,沉穩的筆鋒,墨跡往復來回,命運百轉千折——
是的。如若有那麼一天。
【三】
三
燕丹沒有料到的事是,阿政踏上那金雕玉階、穿上佈滿華美紋繡的玄赤禮服的時候,遠比他想象的要早。他的父親沒有遺忘這個可憐的、孤寂的孩子,最終還是把他和他那風姿綽約的母親接回了秦國,日期在燕丹回到燕國之前。
嚴謹得近乎冷漠,勇武得近乎殘暴的咸陽,雄渾而富有朝氣,這裡的人已經許久沒有唱過蒹葭了,他們穿著深色衣裳,在霜凍的街上急匆匆地擦肩而過,甚至看到熟人都很少停下來打招呼。阿政的祖父與父親都沒能在這個王國的君位上呆太久,他們在數年內相繼死去,似乎就是為了給這個孩子騰出空位一般。輪到阿政即位時,少年君王只有十三歲。
十三歲,一團稚氣的國君,彷徨、迷惘又勇氣十足,他被扶上鋪著墨色繡毯的臺階時,手裡緊緊攥著笏板,好奇地張望大殿兩邊陳設的樂器,望著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