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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燕國使館的樣子,他拾階而上,腳步輕快無聲,從光亮的室外穿到昏暗的室內來,兩隻烏青的手,只在玄色的衣袖外面露出一小部分,緊緊地抓住衣裾,做出一個微微向上提的動作——他不像大部分北方人那樣,小小年紀就有了健碩的身材。這孩子,矮小、蒼白、孱弱,頭髮在陽光下微微泛出茶褐色,臉上常常帶著憤恨與迷惘的神情。因為趙人的有意為之,他的雙頰並不飽滿,面上也沒什麼血色,孩子抬頭仰望他的時候,那雙漆黑的眼睛,讓人覺得非常脆弱。
非常脆弱,含著孤苦與哀傷,如同華美但易碎的琉璃珠。雍州小貴族的眼睛。
“丹……?”他用尚未成熟的雛鷹般的嗓門,遲疑而困惑地念著他的名,彷彿呼喚又好像疑問。
燕太子於是點點頭,撫摩著孩子的頭頂,微笑了。
丹,太子有一個鮮豔、美妙的名字,只有一個音節,喃喃地念出來,帶點古老的浪漫意味。讓人想起穿了春服的少女,讓人想起二月枝頭凝露的花,讓人想起……他舒展五指掠過衣間柔軟褶皺時,那數點銀紅的指尖。
這個地方是危險的,燕國太子與秦國庶子有同樣的命運,都被送到這個豪華而奢靡的邯鄲,作為兩國交好的人質,在寒涼的劍影與美姬柔軟的舞袖裡度過懷念故國的日子。送王族到他國為人質原本是一種表現友好的策略,也是一種讓人麻痺的手段,秦國是大國,有權將出身低微的太子的庶子送到趙國,而弱小的、數次敗於趙國的燕,就只有奉上自己的太子。
他們是價值不同的籌碼,卻有著一樣的身份。在秦國的孩子出生之前,燕國的質子就已經在此地呆了許久、許久了。趙姬們的長歌聲,一次次地在被夕陽染紅的、深豔而繽紛的雲帶間徘徊,似乎能衝破霞色,在雲霄之間昂然迴響。
燕丹很清楚,在他們身邊來來往往的都是怎樣的人,趙王的眼線、大臣的門客、公子的幕僚,這些人的眼光他無比熟悉,危險、銳利,尊敬又輕蔑的,在人質生涯中,他學會用謹小慎微與謙虛服柔來掩飾自己。
但那個孩子不同,尖銳的兩國矛盾與幼稚的年紀讓他常常受苦,而他甚至還不明白是為什麼。他像是一株生長在巉巖裂縫中的幼小松樹,還沒有來得及生成堅硬的鱗片狀皮甲,就已經被風暴扭曲了。
在燕國使館裡,細密的竹製簾櫳與殘酷的燈火之中,孩子坐在他懷內,撲在沉重的金綠色青銅几案上,他慢慢地撫摸那些在蜜色光線下寒涼地泛光的金屬製品,幼童圓潤的指尖拂過鏤金錯彩的鑄紋,手很小,只能蓋住錯金老虎的眼睛。孩子一面有點笨拙地舉起寬大的袖袂,裝作無心無思地與他笑鬧的樣子,一面卻偷偷撩開厚重的袖口,讓太子看他手臂上青紫的痕跡。這是個從小就機靈的孩子。
會留下傷的不過是不甚高明的花樣罷了,那些人有更多無聲無息了無痕跡的折磨人的方法。孩子的母親則常常出外,濃妝豔抹地參加各種富有商人的集會,嬌豔柔美的舞姬是整個邯鄲都聞名的,據說她是為了他的性命才這般周旋。
孩子把燕太子的住所當做了唯一的避難所。他對他顯得親密而戀戀不捨,也好像只對他顯得親密和戀戀不捨。他平時不愛說話,只是喜歡依偎在他身旁。太子和他同樣是異鄉人,同樣自出生起就受到權利與慾望的擺佈,同樣在這個恐怖的地方如履薄冰地生活。他們之間的感情,比友誼更刻骨,比愛慕更深邃,這感情叫做同病相憐。
每當負責起居的官吏從外面走進來,提醒他該回去了的時候,孩子就會驚惶而怯弱地抓住太子的廣袖,他看向官吏們的眼神,憤怒且無力。那時候,他們最為害怕的就是黑夜,勢不可擋的,深沉陰暗的夜,將這兩個孩子強行分開。一旦天色不早,那孩子就會變得十分焦躁,他們坐在一塊,懷著恐怖的情緒,時不時舉頭望望愈發偏西的太陽,金紅色的、如流黃的鴨蛋般的落日,餘暉蒼涼、輝煌且悲哀,無情地一點一點向地平線沉去,深金色的血光鍍在邯鄲城鱗次櫛比的房屋的青瓦綠甍上。燕丹拉著微微發顫的孩子的手,望向窗外喧囂漸歇的街市,他那時真心希望太陽永遠也不要落下,殘酷的黑暗永遠也不要來臨。
他沒有什麼別的辦法可以幫助他,燕丹自己也只是個大點的孩子,還沒有到戴冠的年齡,幽漆的黑髮柔軟地盤起,慘白的骨笄,點綴著綠松石,插在他的髻間,幾縷細短的鬢髮在耳邊投下淡淡的影子。
那由於習過武而顯得精煉美好的身軀,一襲鑲孔雀藍色寬邊的斜紋布織花直裾籠罩其上,略略露出白色的內袍,顯現重疊厚重之感。寬大的腰帶上,夾雜小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