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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連出門的條件都越來越苛刻——大概是秦王下了命令,不許他去見他吧,可是,燕丹冷笑著想,他不打算去見他了。
既然他用不合情理的起誓對待他,那麼他將還他以不合情理的逃亡。
這個世界上,總有那麼一些東西,是不受王法、規矩和國與國之間的強弱影響的,是隨心隨性、甚至連生死都能置之度外的。燕丹對這些東西格外敏感,那是所謂的俠義與道德,是劍與悲歌,比簡牘上冷冰冰的法律更加打動人心,比居高臨下的說教與解答更值得傳唱,如香氣馥郁的曇花。它在漫長的黑夜中醞釀,只為了一時快意,為了剎那恩仇而盛開。燕趙之地的人們,自古悍勇而難以為政府控制,他們不僅是這些迴腸蕩氣的傳說的締造者,而且比任何其他地方的人都知道應該怎樣巧妙地利用它。
贈送禮品、待之以誠、無微不至地關照,爾後便是安排人手、策劃路線、約定時間。秦王政在百忙之中不是沒有聽到這樣的傳言,管理館舍的官員抽空專門來向他稟報,在階下的幽暗裡,頭低得幾乎看不見,字句斟酌,恭敬審慎:曾經聽到下面人一些不當的傳言,那位燕太子丹最近態度大變,很可能是籌備出逃呢。
君王坐在漆木几案前,坐在明燭晃晃的堂上,無動於衷地批閱那些繁複的字句,案上的竹簡堆得快遮住了他的臉,甚至讓人擔心會不會將那精緻如藝術品般的陳設壓垮。秦王政聽著那官員的話,批閱竹簡的手甚至不曾停下,只是偶爾飛快地在墨水中沾一沾——過了很久,久到那官員以為他沒有聽到,準備再說一遍的時候,他才極輕極輕地哦了一聲。
他握著筆,於竹簡上頓了頓,不疾不徐地抬起眼來,面無表情的臉上神情冷毅——從沒有人見過這樣無情冷漠的面孔,彷彿岩石雕鑿而就的。他平和地注視著下官,“還有什麼其他事麼?”然後君王這麼問。
官員自討無趣,歸去後以為秦王政已經不再關心北國質子的狀況了,就稍稍放下了戒備。孰料在他走後,秦王政立即招來了管理咸陽城設施的官員。在大堆失去生命光澤的、枯草色的凋敝的竹簡後面,在黑色的几案旁邊,玄衣朱裳的王,埋著頭對他下了命令。
“計算出離開咸陽城到薊都去的必經之路,然後在這些地方,設下陷阱。”
澆鑄零件,挖開泥土,埋下銅製的陷具,設好觸發的機括。精妙輕巧,無聲無息的機關,忠誠沉默,沉眠在秦地的黃土之下,仿若豔麗的沉睡的毒蛇。只耐心地等待那麼一個時機,恰到好處,無比完美,破土而出,一鳴驚人,仿若不祥的流星倏忽劃破天際。他需要這樣的機關,陰險、隱秘,陷住那個人的車馬,斬斷那個人的歸途,困住一個未來的王。
官員看起來很能理解他的意思,一疊聲地答應馬上去辦,隨即畢恭畢敬地告辭,他給出承諾時臉上浮現的得意而卑微的光,令人覺得厭惡。
等到安排完此事,秦王政徐徐舒一口氣,站起身來,稍稍活動因久坐而略微麻痺的肢體。旁邊伺候的寺人蜂擁而至,裙袂飄蕩,她們捧上一個個烏漆案盤,以為他有什麼需要。秦王熟視無睹,他攏起繡著赤色花紋的廣袖,走至簷前,向重重宮室之外眺望。他看見柳色與雜花,看見一排排色澤深重的上翹的屋脊,看見為了優秀的射手而生的天邊鴻雁。久違的陽光讓人有點眩暈,眼前一剎那彷彿閃過冷銳的光,秦王忽地想到那些機關,危險的、精準的,將在泥土下閃亮,等候著一無所知的獵物,那通往薊都的道路上的黃土,像是埋藏了他的一個大秘密,一筆叫他驚喜的寶藏。
將一切都牢牢掌握在手心裡的感覺實在是太妙不可言,他幾乎為這種扭曲的快感而陶醉。尤其是,還有一點小小的掙扎,微弱無力,在手心撲閃,刮擦過面板造成撩人的癢。而他,隨心所欲、不以為意,輕易而憐憫地,就將它摁滅了。
秦王迴轉身去,在幽深廣闊的宮室裡,面對摻了香油製成的高大的蠟燭,忽地低垂頭顱,壓著聲音笑起來。乾澀的、酸腐的、嘲諷的得意的笑,愈演愈烈,越拔越高,在穹窿間迴盪,最終演變成不可抑止的哈哈大笑。君王像孩子一樣為自己的惡作劇而得意。
“如果你回得去,就不妨回去吧。”
他惡意地微笑著,喃喃地說。
過於傲慢的秦王所沒有想到的事情是,他那不甚精心構築的牢籠開了一角,並沒有如他所想地、將可憐的獵物困在交錯的條框之中,暴烈的翠鳥藉由這個提防的空洞,振翅遠飛,一去而再不復返。鮮青色的、衣袖的羽翼,在咸陽城外曲折的羊腸小道上撲朔向前,天宇慘白,陰霾濃重,郊外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