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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高冠朝服,端坐在一層一層的臺階之上,彷彿在祭祀活動裡飾演祖先那般。他背後是泛起珠光色的美麗的帷屏,綢絲細密地交織出絢爛的紋路,帷屏後面擺放雕刻龍與瑞獸的花樣的檀木隔斷,深沉的鏤花將陰影投在錦繡的帷屏上,仿若真實與夢幻的重疊交織。

壯闊的穹頂籠罩在他們頭上,深紅色的簾幔上垂下青色環形玉,也向這些人落下巨大的血色的影子。燕太子的獻書,輾轉過一個又一個人的手,最終謹慎地傳到秦王手裡。

他從小案上拿起那捆好的竹簡,無聲地聆聽那些人的發言,他們說,這已經是燕太子的第三回上書了,而前兩次他們都置若罔聞,擋了回去,但他懇求一定要讓他回燕國——秦王將繡著紅色黼黻紋的衣袖稍稍往回拉一點,露出小半截在燈火下呈暗金褐色的手腕,極其優雅,又極其緩慢地,他在血色陰影裡垂下眼睛,將竹簡展開。

是那個人的字啊。烤成枯草色的篾片上,可以看見從回憶裡殘留下來的某些東西,他審慎地觀察,多年不見,燕丹的書法精進了許多,下筆的力道灑脫恣然,很有燕地特色的書法,倒是不像他這個人。他幾乎愛不釋手地觀賞他的手筆,在心中下了判斷。

原本秦王是沒怎麼打算看他精心寫成的內容的——多少有些殘忍,燕太子似乎下定決心不再做這裡的質子,秦王卻漫不經心地在他的手書中尋找當年的影子,秦地的文字,寫得那般嫻熟漂亮,君王在高位上恍然憶起,在渾濁的、滿是灰塵的陽光下,燕丹曾經也用秦國文字寫過,寫過他的名字。

他慢慢微笑起來,殿下群臣驚惶地看著他們的王將那長長的竹簡展開一端,雙手扯住竹簡,陡然發力,向兩個相反的方向拉,麥色的手背上經脈的紋絡拱起,像是要撕裂什麼可憐的活物。

串聯篾片的牢固而纖細的繩,隨著他的動作,繃得越來越緊,扯得越來越細,終於發出嘩啦的微響,淒涼地在無情的暴力下斷裂了。

竹簡的前端散開,秦王政依舊緊緊攥著雙手,過了一會才將手展開,他的面板上已現出血紅的勒痕。大約有四五根篾片從簡上脫落下來,他面無表情地將它們從桌面上拾起,一根一根地扔到階下,像是投下生死籤。

竹簡落到厚重的地毯上,在人們心頭重重一擊——他們明白了君王的意思。

無論如何,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個質子回到他的國家。

那是覆蓋冰雪、寒風嚎泣如壯士之歌的北方之國所未有的美麗生物,翠鳥。有令人憐愛的、泛出珠玉之光的藍綠色羽毛,深豔又華貴,鮮麗又活潑。這又是一種性格極為暴烈的鳥,一旦被人捕捉,囚禁在籠裡當做尊榮的裝飾,它就會絕水絕食,不斷用小小的身軀撞擊籠子,直到鮮血淋漓,直到遍體鱗傷,直到力竭死去。

燕丹穿著染成鮮青色的禮服來見秦王政時,後者滿懷悲憫地想起了這種鳥,燕丹的衣裳是按照北地風格裁剪的,那種綠松石般的色澤,看了叫人覺得不快。但將燕丹比作翠鳥,畢竟是不妥的,秦王又想,這個人坐下的時候,衣間帶著淺淺的松香,香氣十分清雅,但細嗅起來又有點刺鼻的辛苦,大約是患病時敷的藥的氣味。

離上次在使館裡發生那件事,已有一段日子了,他們客客氣氣,若無其事地相對晤談,一東一西,都竭力表現出從來沒有任何衝突的樣子,但在繁縟得令人厭倦的客套和禮節中,他們觀察著對方的模樣,很快就互相知道,彼此皆沒有從那件事上釋懷。

“怎麼,難道咸陽不好嗎?”秦王政像個真正和藹的君王,盡職盡責的東道主,微微地笑著問燕丹。

“不。”燕丹也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略略垂頭:“咸陽是好的。只不過我思念薊都。近年來,也有疾在身,因此——”

燕丹抓緊機會開始逐條地闡述回去的理由,闡述自己的苦衷。他被那些表情單一的人監視,如同軟禁一般困在幽深的使館,要見到這位日理萬機的秦王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君王有時間見詢問各類瑣事的官員,有時間見館舍裡那些素有才名的客人,有時間見他國來奔的臣子,就是沒有時間見這位他昔日的故交,幽燕的質子。總是有些什麼臨時突發事件,打斷了他們的會面,很久之前就決定的出征,某個國戚需要問病,又或者是秦王公務堆積,好像永遠也處理不完。要得到一個能與他當面晤談的機會,非常非常不容易。

哪裡還是那個小時候天天跑來找他,趕也趕不走的人呢。

“咸陽不好嗎?”但秦王政無心聽他的長篇大論,他只是重複地問了一遍。燕丹詫異地抬頭,只見他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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