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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羨妒之事。
隨即,荊軻在衛國,在邯鄲的那些事蹟也被人挖掘出來,廣為人談論——那些人津津樂道,添油加醋使之流傳的,自然都不是什麼光榮的事蹟。荊軻不可能沒有耳聞,然而對這種事情,他向來是擺出嗤之以鼻的姿態的,他連向太子丹辯解都覺得愚蠢。
太子丹以慣有的恭敬和柔順尊事他,親自為他拂拭坐席,一同乘裝飾華美的車馬。他對他的照料,謹慎小心,可以說是周全謙卑過頭了。荊軻是田光以死相薦的人,這件事只有燕丹心裡清楚,他滿懷對田光的愧疚,把荊軻視作他的希望,他的救贖,他復仇的匕首,視作……那秦王的喪鐘。
他因此把能夠捧在手上的都捧出,把能夠奉獻的都獻上,包括那匹他最為珍愛的千里馬的肝臟。那匹忠誠的、上過戰場的馬並不知自己為何而死,它瀕死的眼哀怨又溼潤,看向跟隨多年的燕丹,好像含有淚水;它的肝臟捧在手上的時候還是熱的,鮮血淋漓。荊軻在燕坐閒談中曾輕飄飄地提到,聽說千里馬的肝味道極美,世間難得。
燕丹近乎狂熱地滿足荊軻的索取,他將此視為復仇的投資。荊軻開過口的,他就千倍百倍地奉上,他未曾開口的,燕丹就揣度他的心思,自作主張地給他。
燕國太子於華陽之臺召開盛大的酒宴,門下賓客紛紛列位其中,而只有荊軻在階上,在他身旁,和他坐一張席子,共用一面漆木雲雷紋的案几吃飯。堂下垂著光潤細密的珠簾,那後面,姣美樂姬的身影隱隱若現,氣氛安詳和樂,琴女挽著鴉色的雲鬢,素手輕輕撥弄琴絃,一聲一聲,舒緩輕慢,好像撥弄在男人們的心上。那個人在他身邊,微坐直了身子,毫不掩飾地向珠簾之內窺看,而後他轉過頭,向太子極口誇讚琴姬的那雙手,比世間一切死氣沉沉的寶物都要動人,那真是一雙美麗的手。
燕丹一閉眼,無辜的琴女惶然無措地四顧,琴聲戛然而止,兩邊傳來了沉重的鐵甲聲,披甲帶兵的武士很快過來,一言不發地將她架起。少女百依百順,嚇得連聲音也發不出了,柔軟的軀體甚至沒有掙扎,就給人拖到看不見的地方去。周遭的氣氛瞬間壓抑起來,連一聲慘叫都聽不見,大約是空氣已經凝滯,無法傳播聲音的緣故,午後的堂上永遠地失去了琴聲,一片驚恐的死寂,宮廷的黑暗如夜晚靜謐的潮水,泛起黑色的波瀾,將一切悄然吞噬。
那真是一雙美麗的手,巫山的神女從飄飄仙袂中向楚懷王伸出的手也不過如此,五指修長纖細,姿態妙不可言,羞答答地搭在幽漆的盤底,肌膚玉白瑩潤,指甲光潔半透明,指尖染有豆蔻的妃紅。萬籟俱寂,所有目光都聚集在那雙剛剛從少女身上砍下來的手上,和以往太子賜給荊軻的寶物一樣盛在嫩沉香木的盤子裡,由武士們畢恭畢敬地呈上來,鮮紅的手腕斷面上的組織,甚至還在輕微地顫動。
在這座堆滿奇珍異寶的華陽臺上,人命竟然是最不值錢的玩意。
就是這一刻,太子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自內而外一點點地侵蝕了他,像濃酸滾過肉體,在他胸口慢慢腐蝕出一個大洞,裡面是空的,是黑的,是一望無際而深不可測的瘋狂之淵。他沉默地與這種腐蝕對峙,與此同時,麻痺的、尖銳的快慰,細小地炸起,沿著他面板上起的雞皮疙瘩一點點地冒出、竄升。他看著那雙嬌豔的手被呈給滿面訝然的荊軻,竟感到一點自虐般的愉悅,他竭力掩飾自己加快了的呼吸,刻意將目光掉轉向白雪皚皚的遠方,心想,大約他自己的殘酷,已經和秦國那名盛傳的暴君不相上下了吧?
為了向傲慢無禮的秦王報仇,為了向不念舊情的阿政雪恨,為了用他的鮮血洗掉那句烏頭白馬生角的恥辱,為了讓燕國上下再也不用憂慮秦國,他也不知道自己居然還能做到這種地步。他的恨,是比秦王的囚禁還要堅固的牢籠,是沾滿毒液的可怕的蠶絲,他以此織就致命的繭。燕丹想,他到底是個燕人,即使有沉靜謙虛的殼子包裹,生來依舊脫離不了恩怨與俠義,脫離不了情仇與愛恨,和那些著名的傳說中一樣,他的血管裡流淌的彷彿不是血,而是極烈極烈的北方的酒。
然而,儘管做了這樣大的付出,太子依然強自忍隱、按捺著,他始終不主動向荊軻說出那件他需要他為他做的事。畢竟,先開口是很不地道的,會顯得這些時日對他的好都是別有所圖。趙國滅亡的訊息傳來以前,太子丹一直等著荊軻開口,許多個夜晚,他在半夜映入簾子的月光下翻來覆去,將臉緊緊貼在玉枕上,好像能聽見秦王的馬蹄踏在易水河畔的聲音,那個晦暗的午後,殘留在他衣上的餘香,幽幽地從夜色中飄來,十分可怕地紹繚在他鼻端,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