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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不可耐的慾望和個人的仇恨所填滿,他其實知道他在渴望什麼,那是一種沉眠在歷史中的力量,是可怕的變數,是將家國社稷宗族性命都化為冰涼的竹籌碼握於手中的賭局,而賭具,則是胸膛與匕首。但願這種東西能夠真的為他達到目的,而不是害了他。老太傅跪直身子,例行公事地向太子長長一揖,顏色紛繁的袖口厚重地垂下,好似沾滿血而再也無法揚起的戰旗。

“那麼,臣便向您,推薦田光。”

燕太子丹是在田光的葬禮上,第一次瞅見荊軻的。不修邊幅的青年男人,置身於憑弔痛哭的人群之外,斜抱一柄長劍,遠遠地立著,冷眼向人群中睥睨,彷彿一株斜倚的松樹。稍微有點須邊的白色喪服的下襬,隨北地的寒風起伏飄揚。太子一眼就看見了他,因為他實在太過顯眼。燕丹口中說著應付客套之辭,在一片嗚咽聲裡,穿過各位憑弔的賓客向他走去。光線慘淡的天穹之上,彤雲密佈,輪廓分明泛著烏光,扭曲森亂的模樣,比人心還要繁重,陰濁得似乎能淌下髒水來。這弔喪場中朔風呼嘯,淒厲蕭狂,如幽魂的手撕扯人們的衣角,無數垂掛的白色長幡,飄忽動盪,隨風高高揚起,重重落下。在濃重的雪色與晃動的陰影間,燕丹看見荊軻表情不變的臉。

他有一幅燕趙之地盛行的劍客們的標準模樣:成熟且孤傲,體格堅實頎長如崖畔磊磊磐石,他站在凜冽的朔風裡,長大的喪服被吹得呼呼響,從綰髮的髮帶上垂下的兩端,是冰涼的灰,在臨時套上的素色袖子下面,露出黑劍士服的窄袖。

不知為何,燕丹忽地覺得,那麻布的慘白罩袍,摸上去一定像雪一樣寒冷。

荊軻的頭髮蓬亂如煙林,烏青的眼窩深陷,顴骨高聳,兩腮下殘留著短的胡茬,這個男人,仿若用最刻薄的筆墨勾就,像個劍客,更像個酒徒。他的神色一片空寂,漠然又厭惡,高傲且輕蔑,彷彿這世間一切不過都是腳下之物,而他甚至不願看他們一眼,甚至不願在腦中稍微思考一下他們的存在似的。只有他自己恆久高潔,他熱誠的目光投向厚重繁浩的青史,他的知音大部分活在過去和傳說中,身披墨水與刀筆的美飾,是脫離現實的高渺的理想的具象化。

燕丹端詳荊軻的時候,荊軻也瞧見了燕丹。他了然又清醒地觀看燕國的太子向自己走近,觀看他帶著那些隨眾穿過鋪著白色地毯的長道。荊軻不曾半分兒從太子身上挪開目光,然而他的神色又那麼冷漠,好像是在看和自己無關的事情。他等著他,等著燕丹來到他面前,然後笑了一聲,俯下身子,弓起脊背,佩劍碰撞金黃的帶鉤,準備向他行一個禮,這個禮,倒像是他施捨給太子的一點尊敬。

燕丹一把扶起他,手臂沉穩有力。尊貴的太子也套著素白的外罩,他扶他起來,頭微微下垂,於是荊軻看清了裡面鑲有窄的編織花邊的衣領。燕丹溼潤的深茶色眼睛是那麼真誠,深邃如無星無月的夜空,帶有戰慄的熱度。使荊軻感到驚訝的是,太子那哀痛自責悔恨的表情竟不像假的,他用沙啞的悲愴之聲開口:“荊卿,我實在愧疚,你知道,田光先生是我害死的。”

“我本只是隨口囑咐,請田光先生不要洩露曾與我共謀之事,豈敢懷疑田光先生的忠心!然而田光先生誤以為我在侮辱他,荊卿……”

荊軻索然無味地將眼睛從他身上掉開,他看向雪白的天地和憑弔的人群,看向朔風內蕭瑟的靈幡,自得地、沉穩地搖頭:“害死田光的,不是您。”他說著,喉嚨中發出哼聲,嘴角幾乎勾上幾分笑意。他譏諷又冷酷地將目光轉向燕丹,那清癯的面容上的兩隻眼睛,好像兩把冷的刀,像一片繁菁的藤蔓裡露出的兩點岩石尖尖,定定地扎進人的心底。“是名義忠信害死了他。”荊軻一針見血地說,既無悲哀,也無遺憾,只是確鑿的定論。

“而在下,大約有一日,也會因這名義忠信而死吧。”他說,將懷中之劍抱緊,唇邊浮起輕描淡寫的笑。

沒過多久,太子的所有賓客都聽聞了荊軻的盛名,甚至因為一日又一日的聽聞,使得很多人感到厭煩了,他們一聽見有人談起荊軻,就皺著眉頭趕快避開,好像躲避路邊汙物上的蒼蠅。荊軻初到薊都,時日不長,最初只是個跟狗屠和擊築者相善的市井之徒,賒酒還要用劍來抵,吃飯要靠他結交的那些賢智名士接濟。可沒想到田光一死,他立即翻了身,被燕國太子迎接進上層館舍,並且奉為上卿,日夜召開歡宴款待,何止千百壇的佳釀,無止境地傾倒在各種各樣精美的酒器中,盛在堆滿冰塊的缶裡,樂舞在堂前,珍饈陳列案邊,金銀珠玉,贈寶無數,在海藍色的大殿上堆成一座燦爛的丘陵。此乃何等令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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