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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一一含含糊糊嗯了聲,她並不想牽扯到裴炯。所幸陶陶的關注點不在這,他關注的是——“昨天跟裴炯的電話裡,妳說‘再不會去求他’,這麼說來妳以前曾經求過‘他’?是因為什麼事?”
“哎呀面都涼了你還吃不吃?你不吃我可要吃了!”拿羹匙舀了一勺湯,沈一一妄圖分散陶陶的注意力,烏冬麵的湯的確是涼了,但涼了也很是鮮美。
陶陶卻不受她打岔,纖濃長眉好看蹙起,右手食指一下下輕叩桌面,“五年前,廠裡原址動遷一直不順,阿姨愁得頭髮都要白了,後來忽然就什麼都好了,還有銀行主動聯絡願意貸款給咱們……是妳去找了‘他’,對不對?”
沈一一放下羹匙,同時放下的還有意欲隱瞞的企圖。誰讓人家是學霸呢?觀察力思辨力分析力向來是一流。見她如此,陶陶也不用等她回答了,“‘他’幫妳,是因為知道妳的身份,還是……”
極難得的,他一貫散漫神情泛起冷厲,沈一一猜到他有可能誤會了什麼,急忙道,“‘他’知道。不是你想得那樣。”想想再這麼審訊似的一問一答實在太累人,沈一一干脆將當年的事簡短複述了一遍。當然關於瞿光遠在其中承擔了什麼角色她沒有說,裴炯由此又引發了怎樣的誤會她也沒有說。
陶陶聽完後,只問了她一句,“如果‘他’這次肯幫妳,能幫到什麼程度?”
像聽到一個十分好笑的笑話,沈一一驀地笑了。但她並非是笑陶陶,亦非笑陶陶這句問話本身。笑什麼呢?有什麼好笑的呢?大概就是單純想笑吧。大概就是想用這單純的笑,承託生命的種種荒誕。笑過她用不疾不徐語速道,“瓦洛佳是一個很理性的人,認為隱瞞毫無意義,所以在法院傳票下來的當天,就給我念了劉律傳給他的起訴書影印件。上面說本案竊電物證確鑿,涉案人證和證言卻不足,我的第一口供又是被公安部門商議認定真實有效後才上交的,故而後面的翻供被視為沒有可信度。因此,檢|察院支援第一口供,給法院的量刑建議則是:三年或以上。”
緩緩籲口氣,她似是問著陶陶又似是在自問,“這樣,即便‘他’能幫我又能幫到何種程度呢?三年?或三年以下?甚至監外執行或緩刑?可這些瓦洛佳說劉律也會盡力幫我爭取到。而不論是被判多少年,不論收監抑或緩刑,反正是留了案底在身上,又有什麼不一樣?”
抬手掠了掠頰邊的發,她語氣神情愈淡靜,“五年前是沒辦法,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外公和媽媽一生心血就那麼被毀掉,所以我去找了‘他’。五年後雖然同樣還是沒辦法,但如果‘他’無心,我寧願修羅道上行一世,也絕不會去找‘他’。”
陶陶沉默了。那一雙寶光四溢的眼眸,慢慢浮起一抹隱約的悲涼,卻又如雨中霞風中霧,很快散了去。——多像,他們多像,像生活在淵沼裡的魚,只有朝更深的棲息地潛伏,才能獲取一點生之安慰。而面對所謂『至親』,他們無一例外地選擇遁逃。甚至她遁逃的方式比他更慘烈,因為無從放逐,所以她選擇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只是,值得麼?放棄學歷遠走天涯做一個遊離於主流之外的邊緣人,值得麼?
而妳又值得麼?我的小一一。我只能隔岸相望卻無法幫持的小一一。與我有相同宿命與我同樣擺脫不了宿命的小一一。我們的所有慘烈與堅持,斷崖旁負劍縱身的決絕與狠厲,世人眼裡傻逼兮兮的固守底線和尊嚴……這些,又都值得麼?
沉默,終究還是被沈一一率先打破。再次綻放笑顏的她,像一個即將面臨重大考試的學渣,很有種破罐破摔的灑落,“好啦好啦,”她對陶陶說,“這不是眼瞅著就要結束了麼?老實說這窒息一般的膠著我早就受夠了,恨不能馬上就將之擊碎。現在好了,再有四天,我就解脫了!所謂死刑犯也有放歌的一天,說的就是我啊就是我!”
筷子搛起一隻鰻魚手握,她殷殷遞至陶陶跟前。“快吃快吃!這幾天我們一定要吃好睡好。我要保持最佳狀態出席庭審,你呢,則負責去壯慫人膽兒!等到這一切結束了,如果我沒被收監,你還得繼續陪我練揚琴,還要帶我去參加誦詩會。我要聽你念上午沒寫完的新詩,還要聽你念大前年你送給我的那首‘致小妹’。”
她笑得如此歡暢。他卻瞬間湧起淚意,乾涸十幾載的眼眶一朝有淚,那熱辣痛意直激得他身子都在戰慄。然而她都沒有哭,他又有什麼理由哭?故而瞬間淚意瞬間逼退,他只對她說了句,“好,到時給妳念‘致小妹二’,我去年在那不勒斯寫的……”
驚喜的笑尚未漾上沈一一嘴角,日料餐廳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