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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裡那口井,那之後,老夫人就得了瘋病。只是當初沒有現在這麼厲害。”
“不是那麼回事兒。”雲巧輕輕地、斬釘截鐵地說,“老爺跟我說過,管賬先生投井是因為老爺離家好些年,回來頭一件事就是要查家裡的賬。他自知賬面上虧空很大,老夫人一直相信他,不聞不問,可是老爺就不同了,他眼見著捂不住才尋短見。老夫人守寡那麼多年,那些爛了舌根子的人捕風捉影,也是有的。”雲巧突然悲從中來,因為她終於知道了,原來老爺願意告訴她的話,有那麼多都沒有告訴過令秧。
令秧安靜了好一會兒,慢慢地說:“可是管賬先生投井那年,你也沒來府裡啊,你還不一樣是聽來的。”
“聽老爺說的,能一樣麼。”雲巧話一出口就有點後悔,她伸開了胳膊,再把令秧的腦袋摟得更緊了些。她以為令秧到底是有些吃醋了,可是令秧的呼吸越來越勻稱,微微地推她一下,她的肩膀立即順從地塌了下去。雲巧吃驚地發了一會兒呆,暗暗地自言自語:“你倒真睡得著。”
大夫們說,要到清明的時候,才知道老爺究竟還能不能走路。可是老爺歸天的時候,還沒到清明呢。老爺的臥房裡外響起一片號啕聲的時候,令秧出神地看著那張熟悉的臉,心裡問他:“若是真的不會走了,黃泉路上要怎麼辦呢。”
二月初的時候,老爺的神志清醒了,他在某個黃昏突然睜開眼睛,令秧背對著床在點燈——她打發丫鬟去廚房看著藥罐。二月的徽州還是溼冷,老爺房裡必須一天到晚生著火盆。她彎下腰用火筷子撥了撥炭——就是在這個瞬間,聽見身後有個暗啞的聲音:“令秧。”
她如夢初醒。丟下火筷子奔到床邊去。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別讓其他人知道他已經醒了。她小心翼翼地抓住他冰冷的手——其實她的手也暖和不到哪裡去,還像小時候那樣,生著難為情的凍瘡。她的手指纏繞著他的,她只是想知道他的手還有沒有知覺——但是不成,她自己也緊張到什麼也感覺不出來了。她用力地把他右手的四個指頭捏攏在自己手心裡——然後對著它們呵一口溫熱的氣。一股委屈突然就從深處湧了出來,她費力地說:“老爺,你別死。”老爺唇邊泛著一圈青灰,似笑非笑:“我不死。”“老爺看花燈的時候摔下來了,不過大夫說,清明以後,老爺就能下床走路。”——大夫當然不是這麼說的,不過這有什麼要緊。當丫鬟捧著藥罐子進來的時候,老爺又重新睡了回去,她費了很大力氣才讓眾人相信病人真的跟她說過話。
老爺的清醒是斷斷續續的,每天能有那麼幾個時辰,跟人說話毫無問題。但是他始終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也無法完全坐起來——他似乎完全不在乎到了清明能否重新行走——他本就是個脾氣溫和的人,病入膏肓之際,已經溫和到了漠不關心的地步。有一天清早,令秧推門進去幫他擦身子的時候,聞到屋裡有一股淡淡的腐朽的泥土氣味——她就知道,那日子快到了。蕙娘早就在跟做棺材的師傅交涉著,選木材,選顏色,選雕刻的紋樣——先交訂銀,每道工序完了,打發管家夫妻去看過,再一步一步地給錢。棺材剛剛刷完最後的一層清漆,兩三天工夫,老爺就用上了。
蕙娘跪在女眷的人群裡,恣情恣意地大放悲聲。令秧雖說跪在她前面,但是好像蕙孃的哭聲是所有哭聲的主心骨。令秧哭不出來,她只是靜靜地流著眼淚,她心裡還在想著雲巧,雲巧的身孕已經五個月,身子已微微顯了出來,她不該這麼長久地跪著。老爺的喪事辦得很體面,族裡撥了一筆錢給他們,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是蕙娘精打細算地操持著。令秧不曉得蕙娘是如何做到在每一天死去活來地號啕大哭之後,再語氣乾脆地核算著靈堂裡的香燭紙錢的數量,並且關心著喪席的菜式——一定要打點好來唸經的和尚們的素齋,這是她掛在嘴邊上的話。此刻,她只是恐懼著自己沒能如眾人那般,將面部撕扯成猙獰的樣子。老夫人看起來倒是一切都好,哀而不傷,引人敬重,只是人們隨時都得提心吊膽,害怕那種淒厲的鳴叫聲又猝不及防地叨擾了亡者的典禮。
有一件事,令秧甚至沒有告訴過雲巧。在老爺剛剛清醒的某個午後,令秧邁進老爺房裡的時候,看到老夫人獨自坐在老爺床邊上。她撫摩著老爺看上去已經和她一樣蒼老枯瘦的手背,令秧不知為何就躲在了屏風後面。她就是覺得自己不該過去。
母親問:“疼得好些了麼?”
兒子答:“不疼。”
母親說:“不疼就好,好生養著。”
兒子說:“會好生養著,老夫人放心。”
屋裡就在這時有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