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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先出去了。”只是到了第二日該換藥的時候,又會準時出現的。有時候令秧只好再加上一句:“滾,讓你那當家的跟你一起滾。”——就算心裡已經恨得翻江倒海,她講話的腔調倒從來都是淡淡的,不為別的,她實在沒有力氣跟誰吼叫。連翹依舊不緊不慢道:“我們這就滾。不過夫人也別忘了,若是沒有他,夫人眼下還不一定能躺在這裡對我發脾氣。”
果然殘了一條手臂之後,所有的人都敢來欺負她。這麼一想她便悲從中來,直到這一刻她才有些明白過來,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她委屈地對蕙娘說:“讓連翹走,我再也不想看見她。”可是蕙娘也只是溫柔地看著她,輕輕撫弄著她散落在臉龐上的髮絲:“我知道夫人心裡躁得慌,可剛一出事的時候,連翹便即刻回來照顧夫人了,衣不解帶的,夫人說胡話咽不下去藥的時候,都是連翹一口一口地對著夫人的嘴送進去的呢。”令秧煩躁地躲閃著蕙孃的手指,真的是這樣,所有人都合起夥兒來了,她胡亂地抱怨道:“還服侍什麼,還救我做什麼,讓我下去陪老爺不就好了。”蕙娘居然笑了:“夫人呀,叫我說什麼好呢……”
良久,她怔怔地問:“謝先生可是已經家去了麼?”已經到了四面楚歌的時候,所以她分外想念她唯一的同盟。
“夫人已經傷了快兩個月了,謝先生哪有一直不走的道理呢?”蕙娘耐心地解釋,“不過,他也確實是聽羅大夫說夫人性命無礙了以後,才動身的。臨走還交代我說,等夫人身子養好了,他便擇個日子差人正式來給咱們溦姐兒提親。”
有一天,換藥的時候,她突然覺得不那麼痛了,至少不用她咬著嘴唇拼命忍耐——她想或許是因為疼得太久人都木了。隆冬來臨,小如早已在屋裡生了炭火盆,又在她的床鋪上放了小小的暖爐。連翹來得少了——倒不是因為真聽了她的話滾出去,而是她已經不再需要每天換藥。“夫人,今兒個外面下雨,還零星夾著點兒雪花呢。”連翹一邊檢視傷口,一邊語氣悠閒地同她說話。令秧突然小聲問:“你認不認識誰,見過那種——鵝毛大雪?就是《竇娥冤》裡面的那種雪?”連翹的睫毛像是受到驚擾的蝴蝶翅膀一樣,約略一閃:“沒有呢,夫人,我雖說小的時候跟著我娘在北方,可是那時候都不記事兒。”“謝先生準是見過的。”令秧羨慕地說。“那當然。謝先生走南闖北,即使在男人中間都算個見多識廣的。”連翹笑道。令秧突然發現自己就這樣跟連翹聊起了雪,即刻想要掩蓋什麼似的,輕輕閉起了眼睛。心裡暗暗地罵自己為何如此不爭氣。
蘭馨和三姑娘幾乎天天都來看她。不過她們倆坐在那裡,動不動就哭,讓令秧看著好不厭倦。後來有一天,是蘭馨一個人進來,默不作聲地在床邊坐下,也不再垂淚,只是坐著發呆,於是令秧便知道,三姑娘終究是被姑爺接回去了。
“夫人真傻。”蘭馨這樣說。
令秧有氣無力地笑笑:“我也想聰明些。”
“夫人這樣一來,不僅傷了自己的身子,也傷大家的心呢。”蘭馨臉上的幽怨總是恰到好處的,若是川少爺能懂得欣賞,便是最入微的勾魂攝魄,“三姑娘也總跟我說,這樣一來,她這輩子都不敢見夫人了,永遠覺得虧欠著夫人的。”
“我也並沒有記恨著姑爺,叫她放心。”令秧想要冷笑一聲,可終究覺得那太耗人力氣了,即便她死了,對蘭馨來講,頭一件要記掛的事情也還是她的死會把三姑娘置於尷尬難堪的境地——蘭馨始終最心疼三姑娘,這不是她的錯,這只不過是讓令秧覺得更加孤獨,而已。
不過她說她並不記恨姑爺,倒也是真的。她橫豎也得想點辦法制止那些流言,只不過欠了一個契機,這個不著調的姑爺便是上天送給她的契機了。自從左臂廢掉以後,她反而更能理解姑爺——其實說到底,他也不過是有些殘疾罷了。外面驚天動地的鞭炮聲炸得她心驚肉跳,聽說大年初二的時候姑爺和三姑娘一道來拜年了,一道來的,還有三姑娘的公公——原先的吳知縣,如今已是青州新任知府。
聽說,從唐家借去的銀子終究還是派了些用場,吳知縣的冤案還是傳到了山東布政使的耳朵裡。那一年,照樣為了養馬的事情,山東境內,“東三府”和“西三府”又打了個不可開交。布政使大人在焦頭爛額之中,早已對青州知府心生嫌隙。青州原本富庶,可這知府偏偏又貪婪,又不懂進退。在跟東三府的爭端中,每每連布政司大人的暗示都聽不懂,搞得大家難堪。這一次,青州府內的幾個徽商的冤案簡直就是上天的禮物,布政司大人收了銀子,自然要替吳知縣伸冤,往上奏了一本,青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