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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易把如今已亭亭玉立的三姑娘送去了知縣府。按說,如今已不是知縣府了——吳知縣升了青州府同知,只等婚事辦完便隻身去山東上任,家眷還都在休寧留著。如此說來,也還不算遠嫁,倒是減輕了不少蕙孃的傷感。三姑娘長大了,自然不似小時候那般淘氣蠻橫,人沉靜了很多,可這一沉靜卻又沉靜得過了頭,甚至顯得陰沉。裝嫁妝的箱子堆滿了繡樓下面的一間空屋——平頂的官皮箱和盝頂的官皮箱像密密麻麻的蘑菇那樣,堆在陪送的屏風和亮格櫃的腳底下,箱子頂上再摞著兩層小一些的珍寶箱和首飾盒——令秧也不大懂,那些箱子盒子究竟是紫檀木,還是黃花梨。總之,夫家派了十幾個人來抬嫁妝,也耗了半日工夫。族中的人都咋舌,說倒是沒看出來唐家如今還有這樣的底子——一個知縣,一年的俸祿不過區區90石大米而已,娶進來一個這樣排場的媳婦兒,自是不能輕慢。
令秧現在的貼身丫鬟——小如——也在給令秧梳頭的時候撇過嘴:“外頭人都說咱們府里舍得,只是不知道,操辦嫁妝的這些花銷,蕙姨娘討過夫人的示下沒有?夫人性子寬厚,只是有一層也得留心著,如今三姑娘的嫁妝開銷了多少,他日給溦姐兒置辦的時候,是要翻倍的。咱們溦姐兒才是嫡出的小姐,不然傳出去,人家笑話的是咱們府裡的規矩。夫人說……”
她看著令秧轉過臉,一言不發地看著她,便住了口。令秧依然面不改色地注視著她,直看得小如拿梳子的那隻手因為懸著空而不自在起來,令秧就這樣看了一會兒,牢牢盯緊她的眼睛,緩慢道:“管好你自己的嘴。”小如垂下了眼瞼,悄聲道:“夫人今天想梳個什麼髮式?”“隨便你。”令秧淡淡地說。
小如是前年夏天來令秧房裡的,平心而論,小如覺得夫人倒不刻薄,有時候還對小如噓寒問暖的,只是即使笑容可掬的時候,也不知為何有種冷冰冰的感覺。總之,別人房裡主子奴才有說有笑的事情,小如是不敢想。她默默地把梳子放回梳妝檯上,仔細地在令秧的髮髻旁邊插了幾顆小小的白珍珠——那是令秧允許自己的唯一的裝飾。
沒有人知道,在諸如此刻的時候,令秧最想念連翹。
可是連翹已經走了。
本以為,三姑娘出了閣,府裡能清靜幾天——可是三姑娘帶著新姑爺回門之後不久,就又要開始準備老夫人的七十大壽了。不過越是忙碌,蕙娘倒越是看著容光煥發,整個人也似乎看著潤澤起來。眾人都道是回門的時候,看著新姑爺對三姑娘體貼得很,蕙娘自是寬心,長足了面子,自然益發神清氣爽。老夫人的這個生日,操辦起來還和往日做壽不同些。這一回,唐家跟族中打了招呼,老夫人的壽誕,要宴請族中,乃至休寧縣這幾個大族裡所有的孀婦赴宴,無論年輕年老;附近普通乃至窮苦人家,被朝廷旌表過,或在鄰里間有些名聲的孀婦也一併請來,辦成一個有聲勢有陣仗的“百孀宴”。
不用說,這自然是謝舜琿的主意。
這些年,因著十一公的喜歡,謝舜琿更是常到休寧來,一年裡至少有三四個月倒是在唐家過的——若是趕上有什麼大事發生,比如川少爺的小妾生下的小哥兒的滿月酒,只怕還會待得時日更多些。府裡早已將謝先生也當成家裡一個人,不用誰吩咐,廚房裡都已熟記謝先生不愛吃木耳,喝湯喜歡偏鹹一點兒。
把老夫人的壽誕辦成“百孀宴”本來也不過是靈機一動。由川少爺試探著跟十一公提起來,結果十一公聽得喜出望外,擊節讚歎,連聲道“百孀宴”一來福澤鄰里,二來為自己門裡的後人積德,三來唐氏可以藉著這個時機,把自家看重婦德的名聲也遠揚出去。於是當下拍板,承攬下大部分“百孀宴”的開銷,又叫唐璞負責監督著往來銀兩。
“千萬記著。”謝舜琿告訴令秧,“這‘百孀宴’,說是給老夫人祝壽,其實是給夫人辦的。”
那一天,令秧命人開啟多年來一直上鎖的老爺的書房,獨自在裡面坐著。謝舜琿進來的時候,她原想回避,後來又作罷了——如今府上應該沒什麼人會在意她單獨跟謝先生多說幾句。她笑道:“謝先生可是聽我們川少爺提起老爺藏著的什麼珍本,想來看個究竟不成?”謝舜琿也笑了,來不及回答,令秧便行了個禮,“我不過是想進來坐坐,看看老爺的舊物——如今三姑娘嫁了,老爺知道了也該高興。謝先生喜歡什麼書就拿去看吧,那麼些書總是白白放著也太寂寞。我先回去了。”七年下來,她言語間益發地有種柔軟,不再像過去那樣,臉上總掛著一副“知道自己一定會說錯話”的神情——她就這樣輕描淡寫地確定了,這些沒人看的書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