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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儘量顯得若無其事——也不知川少奶奶知不知道,她的池州口音在休寧人的耳朵裡,總是顯得土氣。下人們都常在廚房裡偷偷地學舌笑她——自然,哥兒討厭川少奶奶,否則這些下人們也不敢如此猖狂。
三姑娘歪歪扭扭地走過來,實在受不了大人之間無聊的對白,走路的樣子滑稽得令人心疼,小手在川少奶奶的玉佩上扯了一把,委屈地仰著臉。
川少奶奶整個人頓時融化了一樣,嘴角還沒揚起,眼神就笑了:“嫂子給你帶了馬蹄糕來,剛剛出鍋的。”
“我娘不讓我吃。”三姑娘抱住了川少奶奶的腰,臉也埋了進去。
川少奶奶不聲不響地,駕輕就熟地把小女孩摟在懷裡,甚至輕輕闔上了眼睛。這是令秧無論如何也做不出的舉動。不知道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她們二人變得這麼親厚的。
令秧有些心酸,她自己剛嫁進來的時候,身邊怎麼說也還有云巧;如今,川少奶奶卻只有個三姑娘。
當天晚上,蕙娘命人將三姑娘閣樓上的閨房掛了鎖,還將一樓通上去的樓梯門也關了鎖上,又將老夫人房中的婆子抽調了兩個來,命她們好生看著,不準任何人送吃的上去。眾人見蕙姨娘是真動了氣,也只能遵命。令秧想要過去勸解,卻被連翹攔住了。連翹柔聲道:“夫人是心疼三姑娘沒錯,可是滿院子的人看著,難保有人覺得夫人是在藉著管教三姑娘這個由頭,想殺殺蕙姨娘的威風,那多沒意思呢。”令秧瞪大了眼睛:“你發燒了不成,好端端地說起哪家的胡話來了?”連翹微笑:“夫人別嫌我多嘴,那起好事的人哪個不是無風都要掀起浪的。按理說,眼下府裡主母本來就是夫人,老爺房裡的兒女無論嫡庶,怎麼管教都是夫人說了算的。可偏偏三姑娘是蕙姨娘親生的,夫人現在過去說話,旁人自然要看蕙姨娘的好戲,蕙姨娘若是不聽,他們覺得夫人在府裡只是個擺設;蕙姨娘若是這次看了夫人的面子,那往後的日子可就難說了——蕙姨娘管著家已經這麼多年,什麼事情寬了什麼事情嚴了,難免有人記恨。他們會想著老爺去了一年多,夫人終究要動手牽制住蕙姨娘,到時候萬一有人跑來在夫人面前邀功,告狀……夫人可就不得安生了,還會壞了跟蕙姨娘的情分,夫人說是不是呢?”
令秧愣了半晌,直到她確信已經弄懂了連翹的意思。她看著連翹,像是吃東西被噎著了一樣,拍拍胸口:“連翹,你最知道,我心裡哪兒裝得下這麼多?”連翹澆著多寶格上的一瓶杜鵑,沒有回頭:“夫人若真是心裡裝得下這麼多的人,連翹就該把嘴巴用蠟封上,一句不會多講。我知道夫人的心思不在這兒,但是該提防的總得提防些。夫人跟蕙姨娘如此親厚,原本再難得也沒有了……”她住了口,突然笑笑,“已經太聒噪了,夫人莫要怪罪。不過夫人放心,蕙姨娘最是捨不得三姑娘了——嘴上說著寧願三姑娘餓死了省心,川少奶奶送去的那幾盒馬蹄糕,她可沒讓人收走。紫藤背地裡告訴我了,有那些馬蹄糕,三姑娘撐個一兩天,不會有什麼閃失的。”
令秧也跟著笑了,她不清楚對於別人,承認自己的丫鬟比自己聰明,是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不過對她而言,這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她只是盯著那瓶杜鵑道:“我記得謝先生好像說過,這種‘映山紅’不好擺在屋裡的。”“那我這就去換。”連翹抱起花瓶往門口走。“算了,開得怪好的,等這瓶謝了,再換別的。”令秧又叫住了連翹,“我也不懂,謝先生跟蕙娘說,杜鵑擺在屋裡案几上沒有什麼不妥,只是除了映山紅。”“是有什麼不好的意思不成?犯了忌諱?”連翹平日裡最害怕的事,似乎就是犯了誰的忌諱。“那倒沒有——只是說映山紅最該種在假山旁邊,若是用映山紅裝點屋子,就俗了。”“不是忌諱就好。”連翹笑道,“橫豎咱們府裡本來就沒有假山,這謝先生真是個怪人,夫人可見過這樣的客,住了幾天,倒指點起主人家怎麼裝飾屋子了呢。”“人家是咱們少爺的先生,有什麼指點不得的。”令秧嘆了口氣,“怎麼園裡放得,屋裡就放不得呢,我瞧著不俗啊,是我不懂吧,若是老爺在,能給我講講究竟怎麼就算是俗的。”她突然又覺得沒意思起來,垂下眼簾,撫了撫桌巾上的穗子,悄聲道,“明兒個記得跟管園子的婆子說一聲,往後就別往咱們屋裡送映山紅了,不用提俗不俗的話,就說我一個寡婦,房裡的花兒也不宜太鮮豔。”連翹連聲稱是:“還是夫人思慮得周全。”
其實,令秧不願意告訴別人屋裡擺映山紅太俗,並不是因為怕人背後笑她的狷介或者假充風雅,她只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她非常在意謝先生說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