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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著一條天藍色連衣裙和一雙純白色平底涼鞋,扎著一個馬尾辮,面板白皙如雪,臉上不施粉黛。
我震撼,不是因為曼陀的清新美麗,而是因為,我從沒有見過一個人,擁有那般清透純淨的眼神,那種純淨彷彿不是來自人間,彷彿她眼底住著一湧清泉,能洗淨 塵世的一切汙濁。看到她,就像是被某種魔力所指引,在我平時詞語積累極度匱乏的腦海中,竟然瞬間閃過一個無比高雅的詩句——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是的,儘管此句早已被盲目推崇清高的世人用爛用俗,但在那一刻,我真的想不到比它更恰當的形容詞了。
在那間煙霧繚繞、人聲嘈雜的檯球館裡,她旁邊站滿了一群髒話連篇酒氣熏天的小混混,她淡淡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多麼不協調的畫面。。。。。。”我當時暗自思忖著。
歲月真是奇妙,它會突然把那些曾經看似毫不相干的人帶到你身邊,也會把一些你以為永遠不會失去的人悄悄掠走。我和曼陀,還有荊楚就是最好的例子。
現在,曼陀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感謝老天這樣的安排。
此刻,她正躺在我的床上倦極而睡。而就在幾個小時之前,我還在冷風呼嘯的大街上,滿口抱怨地,從酒吧裡,把這個爛醉如泥的女人拖出來。
從前,我一直是一個明媚開朗,不識愁滋味的女孩。
然而,這幾年裡,好像什麼都變了,物是人非。所以,我時常會惋嘆命運的無常,它彷彿眾生修行必經的六道輪迴,天堂、地獄,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天道、人間道、修羅道,而我不知道,自己終究會迷失在哪一道。
這些年,儘管在人前,我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但唯有自己知道,最怕午夜夢迴,最怕獨自體會日月的難熬。
最近兩年,我的睡眠質量變得越來越差,總是要依靠一點點安眠藥才能入眠。而且,半夜時常會從一些斷斷續續、支離破碎的夢中驚醒,然後再也無法睡著。我常 常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猛然想起一些往事、一個身影,在某個下過雨的清晨,在某個陽光溫暖的午後,或是某個華燈初上的傍晚。在我翻閱一本書的時候,在我 抬眼看到窗外一縷陽光的時候,或是當我路過某一條熟悉的街口,我總是會想起那段短暫卻美好的時光,想起當年的我、荊楚、老三、嶽子、曼陀,甚至是地皮,想 起我們這一行人究竟是怎樣別開生面地相遇,怎樣拼盡全力地表演,又是怎樣鮮血淋漓地離別。
今天是荊楚的24歲生日,早上我和曼陀一起去南山監獄看他,他依舊沒有出來見我們,連我們帶給他的東西也完全拒收。他還叫人捎了一句話給曼陀,要她以後都不要再來見他,回去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忘了他。
“忘了他?小美,他竟然說要我忘了他。。。。。。忘了什麼?是忘了那個人,忘了那段時光,還是忘了。。。。。。他帶給我的所有的歡笑和痛苦?呵 呵。。。。。。忘記他,就像從來沒有遇到過那樣,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就像他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根本與我沒有任何關係一樣?我怎麼能忘了他?我怎麼 能忘得了這一切?我怎麼能。。。。。。”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弄花了一張玲瓏面龐,毀掉了無比精緻的妝容,就像這五年裡的無數個夜晚一樣。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就已經習慣了用酒精麻痺自己,彷彿那樣就可以把所有的痛苦拋到腦後,彷彿只有那樣才可以不去想起黃荊楚。
曼陀對著我,哀哀地說:“再也回不去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小美。。。。。。”她眼裡滿是痛楚悽惶。
是啊,再也回不去,我們都回不去了。
命運啊,你真的太殘忍。你是何其漫不經心地,把一些人的生命軌跡交織在一起,讓他們相聚。然後,你又是何其狠心地,對他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你將那個 相聚的結點打了一個死結,懲罰他們的年少無知,控訴他們不知天高地厚。你讓每一個人嚐盡聚散離合,對他們肆意折磨,你隨手將他們關進一個深不見底的牢籠, 讓他們此生都無法掙脫被囚禁的命運。
當陳年淪為往昔,當歲月無法逆轉,對或錯都已無力挽回,最殘忍的是,它還要脅迫你去忘記。
忘記,是一個多麼自欺欺人的詞彙啊!不論是忘掉一個人,抹去一份記憶,還是掩埋一段歲月,誰能真正做到。誰又能真的失憶,將往事和歉疚,以及滿心的愛與恨一併刪除?
曼陀不能,我亦無法。
黃荊楚,你這個徹頭徹尾的混蛋!